烹魚案(第4/15頁)

秦喜直挺挺躺在地上,嵌大理石心的紅木圓凳翻倒在身邊,雪白的酒盅摔得粉碎,瓷渣濺得滿地都是。那年輕女子趴在秦喜身上,嚎哭不止,滿臉濃妝被手背衣袖擦抹得一塌糊塗。

張小六兩腿發顫,像見了鬼似的慘叫著撲向後廚:“老板!老板!死人啦!”

葉舟素來是被滿城名流捧在手心裏的“食神”,也是個驕縱慣了的老小孩,所以在面對眼前的屍體和兩個乳臭未幹的小鬼咄咄逼人的盤問時,一副狂人脾氣又不可遏制地頂了上來,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齒喝道:“我最後再說一遍,我沒有下毒!”

“葉先生,您千萬別見怪,我們不是針對您,只是例行詢問。”李修溫和地笑了笑,沖葉舟抱了抱拳。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眼前這個一身白色西裝的年輕人長得儒雅清秀,談吐舉止也算斯文有禮,實在讓人恨不起來。葉舟“哼”了一聲,目光讓過李修,狠狠地剜了陸詡幾眼:這個小子實在可恨,油頭粉面,滿身痞氣,一看就不像什麽好東西。

“呀?這燉魚的還敢瞪我。”陸詡懶洋洋地一擡屁股坐在桌角,用手裏的折扇戳戳葉舟的肩膀,半睜著一雙死魚眼道,“你丫給我搞清楚,這家夥是吃了你做的魚才死的,你這個廚子現在是殺人嫌犯,葉老頭兒。”

葉舟哪受過這種氣,眼睛一翻,險些昏死過去,忙捶著胸口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瞧瞧縮在墻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方嫻和擺弄著屍體的聶長清,只覺得腦仁陣陣生疼:屏州城首屈一指的大藥商在往來人中毒身亡,我的金字招牌不保啊!更可氣的是,聶法醫竟然請和他同桌吃飯的兩個年輕人來處理這樁人命案,還說他們都是小有名氣的偵探,簡直胡鬧!這可是命案!更奇怪的是,我今天早上一共做了四套鱸魚膾,除了地字、黃字雅間的秦喜夫婦和這兩個小偵探,天字、玄字雅間都有客人在用餐,可這兩座雅間現在靜得嚇人,似乎這些貴客對這件命案毫不在意。葉舟心裏直打鼓: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李修見葉舟滿頭滲汗,忙拉拉陸詡的袖子,小聲道:“葉先生年邁,氣性又大,你收斂些,可不要把他氣出個好歹……”

陸詡滿不在乎地輕哼一聲。

“哎喲,是氰化鉀,救不得了。”聶長清站起身來,脫下風衣蓋在秦喜身上,一推眼鏡,看看手表道,“九點三十九分,確認死亡。”

早就哭花了妝的方嫻又悲嚎一聲,一頭撲在秦喜身上,一口一個“秦爺”叫得淒慘。

“秦太太,節哀順變。”聶長清紳士地伸出手去,攙起方嫻。

“咦?你怎麽知道她是秦太太?”陸詡奇道。

“啊喲,你看啊,他們手上戴著同款的結婚戒指嘞。”聶長清扶著方嫻在地字號雅間外一張幹凈的八仙桌旁坐下,又回頭望著往來人的三個夥計,“你們誰去告訴下巡捕房劉探長?”說著取出一枚硬幣,在秦喜餐桌上的幾道菜裏戳來戳去。

三個夥計面面相覷,誰都沒動地方。葉舟的幫廚牛碩身材肥壯,粗眉大眼,光溜溜的腦袋上鋪滿汗漬。負責采買食材的袁青身材頎長,眉目舒朗,穿一身藍布短衣,絞著骨節分明的手指,低著頭一言不發。跑堂夥計張小六呲著兩顆誇張的兔牙,偷偷摸摸地擡眼瞧著葉舟。

“我去吧。”牛碩見袁青、張小六直往後縮,一咬牙道。

陸詡上前一步道:“慢著。老聶,這些個采買、幫廚和跑堂的都有機會接觸那桌菜,也是有殺人嫌疑的,你讓他們去巡捕房報案,萬一放跑了兇手怎麽辦?”

聶長清道:“哎喲,陸公子,你也太小心了哦,幾個小夥計,哪裏有殺人動機的呀?”

陸詡急道:“兇手就在眼前這幫家夥裏,除了仨夥計,就剩下葉老頭兒和秦喜老婆,難道今兒這案子就是個二選一?”

一直蹲在秦喜屍體旁的李修也起身道:“聶先生且不忙驚動巡捕房,這裏由我們處置便可。方才秦先生一進門,跑堂便迎了上去,口稱‘秦爺’,想來他是常客,之前和夥計們起過沖突也不是不可能。”

陸詡道:“對呀,剛那個跑堂夥計,叫張……張小六的給秦喜上菜的時候,不小心把魚湯灑了一點在桌上,被秦喜劈頭蓋臉地罵了幾句,還問他‘嘴裏還剩幾顆牙’。”說著用扇子一指張小六道,“說,這怎麽回事兒?”

張小六心咚咚直跳,吞了口唾沫道:“是……是這麽回事。上個月,大概是初七八的樣子,秦爺為了搶雅間——就是這個地字間——和一位貴客起了沖突,還動了手。秦爺抄起一盆魚湯朝那客人潑了過去,把墻上掛著的《惡墨芭蕉圖》給毀了,那幅畫可是老板在宮裏做事的弟子送他的壽禮,平日裏寶貝得不得了!我氣不過,上去理論了兩句,誰知道秦爺練過拳腳,一拳就打掉小的兩顆牙,小的現在說話還漏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