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魚案(第3/15頁)

李修微笑道:“這醬料叫‘八和齏’,是《齊民要術》記載的古代美食,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鹽、酢八種料制成,用來佐食切得薄如蟬翼的魚膾再美味不過。”

陸詡一揚眉毛:“小哥,懂的很多嘛。”

李修臉色微微一紅:“哪裏,既然要來屏州考試,總要做些準備,屏州的風土人情,名流佳媛,美食物產之類我都粗粗看過。”

“哦喲,那這些菜你都能說出門道的哦?”聶長清興致勃勃道。

李修輕輕點頭道:“這道稻花砌鱸思,語出許渾詩‘早炊香稻待鱸鲙,南渚未明尋釣翁’,是將切成細絲的雪白的鱸魚肉用清油焯過,堆疊成一穗稻花之狀,澆上秘制的金汁,以呈金玉交輝之觀;這道菰米沉雲飯,典出杜甫‘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是備受古時雅士推崇的雕胡飯,以茭白所生之菰米炊制而成,屈子曾道‘五谷六牣,設菰粱只’,枚乘《七發》中有‘楚苗之食,安胡之飯’,杜工部亦有‘秋菰成黑米,精鑿傳白粲,玉粒足晨炊,紅鮮任霞散’之句……”

他操著軟軟的江南口音娓娓說來,聽得聶長清搖頭晃腦,十分愜意。

正此時,忽聽與黃字號雅間正對的地字號雅間的客人大聲喝罵起來,往來人的房間都是竹木搭成,隔音效果差得可憐,那客人嗓門又大,措辭也不大講究,聶長清聽得大皺眉頭,掃興不已,背對雅間門坐著的陸詡卻來了興致,轉過身來,一伸手推開門,向對邊望去。

地字號雅間的門半敞著,八仙桌旁一男一女對面而坐。那男子五十來歲年紀,身軀魁偉,濃眉虎目,唇邊頦下布滿短鋼髯,活像沒刮凈胡子的張飛。對面的女子卻只二十歲上下年紀,長發盤起,零星點綴著些水晶首飾,穿一件走金線繡牡丹的紅色旗袍,杏臉桃腮,嬌怯可人。跑堂夥計張小六躬身縮首,一邊不住地道歉,一邊用抹布細細擦抹著桌面。細細聽去,原來是小夥計毛手毛腳,上菜時不小心灑了一點魚湯在那客人桌上,那男子便惱怒起來,指著張小六的鼻子大聲喝罵。陸詡只聽得一句:“你嘴裏還剩幾顆牙?”便笑倒在桌前道:“這個家夥罵起人來倒有趣。”

李修小聲道:“這是個什麽人物?他剛才和我們前後腳來的,我聽那夥計稱他‘秦爺’。”

聶長清剔著魚刺道:“他叫秦喜,是秦氏藥業的老總,厲害得很嘞。”

李修一怔:“沒聽說過這麽個人啊……”

陸詡伸個懶腰道:“那麽,好戲就要開始了吧。”

不多時,跑堂夥計張小六敲敲房門,把壓軸的蒓蜆魚頭羹端了上來,賠著笑道:“往來人葉公秘制,蒓蜆魚頭羹,三位客官慢用。”說罷躬身退了出去,輕輕合上房門。

聶長清伸出竹筷虛點湯盆道:“李公子,此湯典出何處?”

李修不假思索道:“蒓蜆魚頭羹,自然是得名於歐陽修的‘思鄉忽從秋風起,白蜆蒓菜膾鱸羹’,是用蜆肉、蒓菜和鱸魚頭燉成的湯羹,鮮美純粹,遙寄晉人蒓鱸之思。”說著眼望滿桌雪白翠綠,連連點頭,“這套鱸魚膾,寒、熱、湯、飯、酒齊備,五味道洽,余氣芬芳,風流蘊藉,頗具古意。”

聶長清笑道:“妙哉妙哉,李公子真是個妙人。”

陸詡大口吃著軟糯的雕胡飯,變魔術似的一擡手,將一枝淡粉色的茶花插在李修鬢角,笑道:“人面茶花相映紅,這樣才是絕妙璧人,對吧小哥?”

李修一驚,臉色紅到了耳根,伸手取下茶花,小聲道:“陸兄從哪折來的花?——哦!是樓西小巷裏那個送茶花樹苗的老先生?”

陸詡嘻嘻笑道:“正是正是。”

聶長清皺眉道:“陸公子呀,不好這樣淘氣的呀。”

陸詡眨眨眼睛,渾不在意。

一陣東風吹進窗子,把虛掩的房門推開,只見骨瘦如柴的張小六正站在大廳裏,用掃把咚咚地杵著地教訓一個高挑的少年:“阿青,你今天是怎麽回事?足足晚回來了半個小時,難道買菰米和蘑菇還要排隊不成?還有,你去哪踩的這一腳黃泥巴?大廳的地我剛擦過!”

拖著兩個沉甸甸的麻布口袋的少年低著頭,小聲道:“天谷巷那邊車多,人也多,路不好走……”

張小六又裝模作樣地訓斥幾句,才道:“去吧,磨磨蹭蹭的,當心老板吃了你。”

少年低著頭應了一聲,拖了麻袋便往後院走,忽聽地字號雅間裏“砰”的一聲悶響,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尖厲的慘叫,不由嚇得一個激靈,“撲通”一聲絆倒在長凳上,腦門重重撞在桌角,痛得淚花直冒。

“出事了!”陸詡像一條金毛獵犬一樣飛也似的躥了出去,繞開大廳裏摔成一團的少年和方桌長凳,幾步跳到地字號雅間門前,一把拉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