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魚案(第2/15頁)

少年輕輕舒了口氣,忙道:“你看,我沒騙你吧……”

穆鯨生點點頭,又問道:“下一個問題,那黑衣小子是什麽來路?我縱橫江湖十多年,還沒人能在近戰中傷了我,那個秦爺手下怎麽會有這樣霸道的高手?”

“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他不是秦爺的手下,只是合作人。這次的活兒,我負責偷那個盒子,他負責保護我……”少年說到此,咬咬嘴唇,輕輕咕噥了一聲。

“保護你?”穆鯨生嘿嘿直笑,“他一拿到盒子便逃之夭夭,你在後面吱哇亂叫,他都懶得回頭看一眼。”說著用煙袋杆在少年頭上輕擊一記,譏道,“到底是個雛兒,竟然把自己的退路交代在合作者手裏。”

少年恨恨低頭,穆鯨生用煙鍋挑起他的下巴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盒子裏裝的是什麽,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秦爺說,你們是金主會的人。”少年稍一遲疑,小心翼翼說道,“盒子裏的東西好像和罌粟皇後的寶藏有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穆鯨生奇道:“明知道對手是金主會,你竟還敢來送死?那個秦爺給你多少錢?”

“五百大洋。”少年小聲道。

穆鯨生嘖嘖嘆道:“好大手筆,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難怪你敢來捋金主會的虎須。不過你妙手空空的本事實在驚人,能從我手裏把東西偷走的,你是第一個。”說著擡手拿起鞭子,少年大駭,奮力掙紮起來。

穆鯨生將鞭子掛回墻上,少年心下稍定,輕輕籲了口氣,頭上汗珠滾滾落下。

穆鯨生輕笑一聲,又取下一個銹跡斑斑的烙鐵,淩空揮了兩下,回頭道:“時候不早了,該送你回去了,閉眼,很快就好。”說著擡手一揮,“嗚”的一聲,沉甸甸的烙鐵掛著風砸向少年的太陽穴。

“我知道!”少年瞳孔一縮,尖聲嘶吼。

穆鯨生硬生生將烙鐵停在少年額邊兩寸處,伸手拽住被驚得嗷嗷直叫的黑煞,沉聲問道:“你還知道什麽?”

少年死中得活,整個人像篩糠似的簌簌發抖,下垂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上,褲管也被尿水浸得透濕。

“說話。”穆鯨生喝道。

少年努力擡起頭道:“我說了,你……你別殺我……”

“說。”穆鯨生向來不喜歡別人和他討價還價。

“明天早上,秦爺要在‘往來人’把那個盒子交給一個‘知情者’,他說,只要那個人拿到盒子裏的東西,就能解開罌粟皇後的秘密。”

“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

“往來人”是屏州城裏最有格調的酒樓,臨橋傍水,高挑檐牙,三進院落,兩層小樓,俱是一水的竹木結構,在滿城半中半洋的紅磚綠瓦裏顯得格外出挑。樓中八座雅間,一層以“天地玄黃”為名,二層則是“宇宙洪荒”。洪字號雅間外飄著兩掛長長的藍底金字酒旗,繡著範仲淹的《江上漁者》,隨風招搖,頗有幾分宋時風韻。操刀的主廚葉舟早在光緒年間便已名滿天下,據說他烹魚的手段出神入化,不少宮裏的禦廚都是他的門人弟子。此時葉舟年近七旬,手底的功夫絲毫未減,架子卻已大得離譜,常以袁枚、王小余自比,頗有些隱世狂人的味道。不過屏州自古便是文章薈萃之地,那些風流矯情的文人名士偏就喜歡他這份傲氣,連殺伐決斷的市長杜成湘都引用曹植詩賦稱贊葉舟剖魚的手段:“蟬翼之割,剖纖析微,累如叠縠,離若散雪,輕隨風飛,刃不轉切。”

黃字號雅間裏,屏州巡捕房法醫聶長清指點著桌上的飯菜介紹道:“我跟你們講,這套鱸魚膾是葉舟的拿手菜哦。四菜一酒,酒呢,叫‘梅子黃時’,這名字是化用趙以夫《燕春台》裏的句子‘金鼎調羹也,梅子黃時’,說白了就是餐前開胃的梅子酒。四道菜一涼、一熱、一飯、一湯,分別是八和生魚膾、稻花砌鱸思、菰米沉雲飯和蒓蜆魚頭羹,鮮得很嘞。”

聶長清身材瘦小,面色白裏透紅,疏眉小眼,尖嘴薄唇,三七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打著一層頭油,穿一身緊窄的西裝,典型的上海小男人氣質。

方桌兩側坐著兩個俊俏少年,陸詡戴一頂淺灰色鴨舌帽,穿深藍色小夾克,面容精致,卻敞著衣裳,挽著袖子,帽舌扭在腦後,渾身透著一股小痞子味。李修留著齊肩的長發,穿一套雪白的西裝,彎眉鳳眼,嘴角總含著淺淺的笑,舉手投足儒雅從容,卻帶著幾分淡淡的邪性。

“這個葉老頭兒刀工實在厲害。”陸詡夾起一片薄如絲綢的雪白魚膾,對著窗前的太陽晃了兩晃,那魚肉竟如玉般通透滋潤,又蘸了蘸青瓷碟裏的醬料,扔進嘴裏細細咀嚼,滿足地眯起眼睛道,“哇,好吃,這個醬料味道真是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