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府之倒塌(第5/6頁)

在厄舍的請求下,我便親自幫他安排那臨時的安葬。屍體早已裝入棺材,我倆單獨把它擡到了安放之處。我們安放棺材的那個地窖已經多年未打開過,裏邊令人窒息的空氣差點兒熄滅我們的火把,使我們沒有機會把地窖細看一番。我只覺得那個地窖又小又濕,沒有絲毫縫隙可以透入光線。地窖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上方正好是我睡覺那個房間所在的位置。顯而易見,那地窖在遙遠的封建時代曾被用作地牢,後來又作為存放火藥或其他易燃物品的庫房,因為它地板的一部分和我們經過的一條長長的拱道內都被小心翼翼地包上了一層銅皮。那道巨大的鐵門也采用了同樣的保護措施。沉重的鐵門在鉸鏈上旋動時便發出格外尖厲的吱嘎聲。

我們在那可怕的地窖裏把棺材安放在架子上之後,把尚未釘上的棺蓋打開,瞻仰死者的遺容。他們兄妹倆容貌上的驚人相似第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厄舍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用低沉的聲音對我進行了一番解釋,從他的解釋中我得知,原來死者和他是孿生兄妹,他倆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幾乎令人難以理解的生理上的感應。但我們的目光並沒有在死者身上久留,因為我們都不免感到畏懼。如同對所有強直性昏厥症患者一樣,那種使她香消玉殞的疾病在她的胸上和臉上徒然留下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了那種令人生疑、逗留不去、看起來那麽可怕的微笑。我們重新蓋上棺蓋,釘上釘子,關好鐵門,然後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幾乎與地窖一樣陰沉的地面。

在過了痛苦悲傷的幾天之後,我朋友精神紊亂的特征有了顯著的變化。他平時那種舉止行為不見了。他也不再關心或是完全忘了他平時愛做的那些事。他現在總是匆匆忙忙、歪歪倒倒、漫無目的地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他蒼白的臉色,如果真可能的話,變得更加蒼白,但他眼睛的光澤已完全消失。他那種不時沙啞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代之以一種總是在顫抖的聲音,仿佛那聲音裏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實際上我有時還感到,他那永無安寧的心中正藏著某個令他窒息的秘密,而他正在拼命積蓄能揭開那秘密的勇氣。我有時又不得不把他所有的反常歸結為令人費解的癲狂行為,因為我看見過他長時間地以一種全神貫注的姿勢茫然地凝視空間,仿佛是在傾聽某個他想象的聲音。難怪他的狀況使我感到恐懼,使我受到影響。我覺得他那種古怪荒謬但卻給人以深刻印象的迷信之強烈影響,正慢慢地但卻無疑地在我心中蔓延。

尤其是在把馬德琳小姐安放進那個地窖後的第七或第八天晚上,我在床上充分體驗到了那種影響的力量。當時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而時間卻在一點一點地流逝。我拼命想克服那種已把我支配的緊張不安,竭力使自己相信,我的緊張多半是(如果不全是)由於房間裏那些令人抑郁的家具的使人迷惑的影響,由於那些襤褸的黑幔的影響,當時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送來的陣風卷動了那些帷幔,使它們在墻頭陣陣晃動,在床頭的裝飾物上沙沙作響。但我的一番努力無濟於事。一陣壓抑不住的顫抖逐漸傳遍我全身,最後一個可怕的夢魘終於壓上心頭。我一陣掙紮,氣喘籲籲地擺脫了那個夢魘,從枕頭上探起身子凝視黑洞洞的房間,側耳去傾聽(我不知為何要去聽,除非那是一種本能的驅使),傾聽一個在風聲的間歇之時偶爾傳來的微弱而模糊的聲音,我不知那聲音來自何方。被一陣莫可名狀、難以忍受、強烈的恐懼感所攫住,我慌慌張張地穿上衣服(因為我感覺到那天晚上我再也不能安然入睡),開始在房間裏疾步踱來踱去,想用這種方式來擺脫我所陷入的那種可憐的心態。

我剛那樣來回踱了幾圈,附近樓梯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久就聽出那是厄舍的腳步聲。緊接著他輕輕叩了叩門,端著一盞燈進了我的房間。他的臉色和平時一樣蒼白,但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裏有一種瘋狂的喜悅,他的舉動中有一種雖經克制但仍顯而易見的歇斯底裏。他那副樣子使我害怕,但當時最使我不堪忍受的是那份獨守長夜的孤獨,所以我甚至把他的到來當作一種解救。

“你還沒有看見?”他一聲不吭地朝四下張望了一陣,然後突然問我,“這麽說你還沒有看見?但等一等!你會看見的。”他一邊這樣說著話一邊小心地把他那盞燈遮好,然後沖到一扇窗前,猛然將其推開,讓我看窗外驟起的暴風。

刮進屋裏的那陣風的猛勁差點使我倆沒站穩腳跟。那的確是一個狂風大作但卻異常美麗的夜晚,一個恐怖與美麗交織的奇特的夜晚。一場旋風顯然早已在我們附近聚集起它的力量,因為風向正在頻繁而劇烈地變動,大團大團的烏雲垂懸得那麽低,仿佛就壓在那座府邸的塔樓頂上;但濃密的烏雲並沒有妨礙我們看見變換著方向的風從四面八方刮起,極富生氣地在附近飛馳碰撞。我說即使濃密的烏雲也沒有妨礙我們看見那場大風,可我們卻沒有看見月亮或星星,也沒有看見任何閃電。但是,在那些大團大團湧動著的烏雲下面,在我們眼前地面上的物體之上,卻有一層閃著微弱但卻清晰的奇異白光的霧靄,像一張裹屍布把府邸及其周圍籠罩,使一切都泛出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