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最末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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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晚上,有早晨,這是末一日。”[1]馬普爾小姐自言自語道。

隨後,她再次在椅子上坐直身體,腦中有點兒混亂。她剛剛打了個瞌睡,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因為鋼鼓樂隊一直在演奏,而任何人如果能夠伴著鋼鼓樂隊的演奏打盹兒的話——嗯,馬普爾小姐心想,這說明她已經對這個地方習以為常了!她剛才說什麽來著?好像是引用了一句話,結果還引用錯了。末一日?是頭一日吧。應該是這樣才對。現在可不是頭一日,大概也不會是最末一日。

她重新坐直身子。事實上,她已經疲憊至極。所有這一切擔心焦慮,這種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夠好的羞愧感覺……她再次很不愉快地回想起莫利從她半閉著的眼簾後面投給她的那奇怪而狡猾的一瞥。當時那姑娘腦子裏面在琢磨些什麽呢?馬普爾小姐心想,所有的事情在一開始的時候看起來是多麽不一樣啊。蒂姆·肯德爾和莫利,如此自然快樂的一對年輕夫妻。希靈登夫婦是那麽令人愉快,那麽有教養,也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那種“好”人。那個快樂活潑、熱情奔放的格雷戈裏·戴森,還有那個同樣快樂、說話嘰嘰喳喳的勒基,總是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沒了,對她自己和這個世界都感到揚揚得意……一個在一起相處融洽的四人組。普雷斯科特教士,那個和藹親切的男人。瓊·普雷斯科特,帶著點尖酸勁兒,卻是個非常可愛的女人,而可愛的女人們就必須把說閑話當成消遣。她們非得知道周圍正在發生什麽不可,得知道什麽時候二加二等於四,而什麽時候就有可能等於五!這樣的女人沒什麽害處。她們愛嚼舌頭不假,不過你要是遭遇了不幸,她們又會表現出仁慈和善良。拉斐爾先生是個名人,個性十足,同時也是個你永遠都不太可能忘記的人。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醫生們總說對他已經死心,不過這一回,她心想,他們對於這個看法就更有把握了。拉斐爾先生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

既然確定無疑地知道這一點,那他有可能會采取什麽行動嗎?

馬普爾小姐思考著這個問題。

她想,這也許很重要。

他的話究竟是怎麽說的,他說話的聲音是點兒太大,有點兒太信誓旦旦了嗎?馬普爾小姐對於說話的腔調很在行。她這一輩子聽別人說話聽得太多了。

拉斐爾先生告訴過她一些並非真實的東西。

馬普爾小姐環顧四周。這夜晚的氛圍,溫馨的花香,擺著小燈的桌子,衣著靚麗的女人,伊夫林穿著一件深靛藍色印著白色圖案的服裝,而勒基則是一襲白色的緊身衣,她的金發閃閃發光。今晚的每個人看起來都歡快無比,生機勃勃。就連蒂姆·肯德爾都在微笑。他經過她的桌旁,說道:

“對於您所做的一切,我真是怎麽感謝都不為過。莫利已經差不多恢復正常了。醫生說她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動了。”

馬普爾小姐沖他微微一笑,說那真是個好消息。然而她卻發現,想要微笑也已經相當吃力。毫無疑問,她太累了……

她站起來,緩步向她的小屋走去。她還想接著思考,琢磨,試著去回想,試著把各種事實、話語以及眼神都匯集起來。但她卻已經沒法做這些事了。疲憊的頭腦已經在造反了。它說“睡覺去!你必須去睡覺!”

馬普爾小姐脫掉衣服上了床,讀了幾行她放在床邊的托馬斯·厄·肯培[2]的詩,隨後便關了燈。在黑暗之中她做了禱告。誰都不可能單槍匹馬地包辦所有事情,必須得有人幫忙。“今夜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的。”她滿懷希望地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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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普爾小姐猛然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的心在狂跳。她打開燈,看了一眼床邊的小鬧鐘。淩晨兩點。淩晨兩點鐘了,外面卻好像還在忙活著什麽事情。她下了床,披上睡衣穿上拖鞋,頭上圍了條羊毛圍巾便走出屋去一探究竟。外面有些人在拿著火把四處走動。在這些人當中她看見了普雷斯科特教士,於是便向他走了過去。

“出什麽事兒了?”

“噢,馬普爾小姐啊?是肯德爾太太。她丈夫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她沒在床上,出門去了。我們正在找她呢。”

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往前走。馬普爾小姐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莫利會去哪兒呢?又是為什麽呢?她這是蓄意謀劃的,計劃著一旦對她的守護松懈下來,而她丈夫又睡熟之後就溜之大吉嗎?馬普爾小姐認為這有可能。可為什麽呢?原因何在呢?難道真的就像埃絲特·沃爾特斯所強烈暗示的那樣,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如果有的話,那又可能是誰呢?還是說這其中還有更險惡的緣由?

馬普爾小姐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往灌木叢下面去尋找。接著,她突然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