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波洛很少用鑰匙進入自己的公寓。相反的是,他選擇了老式的做派,按門鈴,等待著喬治來給他開門。可是,他從醫院回來的這次,來開門的卻是萊蒙小姐。

“您有兩位來訪者。”萊蒙小姐將自己的聲音調整成一種讓人感覺很舒服的語調,算不上私語,但是卻比她平日裏的聲音低了幾個音階。“一個是戈比先生,另一個是一位名叫羅德裏克·霍斯菲爾德的老紳士。我不知道您想先見誰。”

“羅德裏克·霍斯菲爾德爵士。”波洛沉思著說。他思考的時候,頭偏向另一側,這讓他看上去頗有些像一只知更鳥,他衡量著這個最新的發展對這整件事有怎樣的影響。這時戈比先生如往常一樣突然出現在供萊蒙小姐打字的小房間裏,很顯然他是被萊蒙小姐提前安排待在這裏的。

波洛脫下大衣,萊蒙小姐幫他把大衣掛在衣帽架上,戈比先生還是習慣性地坐在萊蒙小姐後面說著話。

“我跟喬治一起去廚房喝杯茶。”戈比先生說,“我的時間屬於我自己,由我自己支配。”

他很規矩地進入了廚房。波洛走進客廳,羅德裏克爵士精力充沛地來回踱著步。

“終於見到了你,我的小夥子。”他溫和可親地說,“電話真是個好東西。”

“您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真是不勝榮幸。”

“嗯,我不是真的記得住您的名字。”羅德裏克爵士說,“記名字,您知道的,不是我的強項。我卻永遠不會忘記任何一張臉。”他頗為自負地說,“不,我給倫敦警察廳打了電話。”

“啊!”波洛略微顯得有些驚訝,雖然他知道這是羅德裏克爵士喜歡做的那類事。

“他們問我想要跟誰通話,我說,給我找你們的頭兒。我的小夥子,為人處世就要這樣。不要跟那些次要的人等耗費時間,沒有用。直接去找頂頭上司,我就是這麽辦事的。我說了我是誰,說我找上面的頭兒通話,他們最後也為我接通了電話。那人倒也不錯。我告訴他我想要問問某個時段在法國某地和我一起在聯軍情報工作機構共事的人的住址。那個人看上去好像有些茫然,於是我說:‘您知道我說的是誰。’我說是一個法國人,或是個比利時人。您是比利時人吧,是嗎?我說:‘他的名字是阿基裏斯什麽的。不是阿基裏斯,’我說:‘只是像阿基裏斯,是個小個子。’我說:‘胡子濃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接著他說您的名字可能在電話簿裏。我說這好極了,但是我說:‘他的名字不會只是阿基裏斯或是赫爾克裏(他是這麽說的),是嗎?我不記得他的姓了。’所以接著他就告訴我了。真是個很好的家夥,非常友善,我必須得這麽說。”

“很高興見到您。”波洛說,他的腦海中匆匆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那個之前在電話中跟羅德裏克爵士交談過的人之後會怎麽跟他說呢。幸好那個人不是什麽真正的頭兒。可以推測那個人是某個跟他相熟的人,他所做的工作就是為那些昔日裏聲名顯赫的名士做些服務。

“總而言之。”羅德裏克爵士說,“我來到了這裏。”

“不勝榮幸。我給您上點飲品。茶、紅石榴汁、威士忌還是蘇打水,或是黑醋栗蜜糖水[1]——”

“天呐,不要。”羅德裏克聽到黑醋栗蜜糖水這個詞就感到大為吃驚。“我還是喝威士忌吧。雖然我是不被允許喝酒的,”他補充道,“但是醫生們都是些傻瓜,我們對此都心知肚明。他們做的就是去阻止你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

波洛搖鈴把喬治召喚來,給了他指示。喬治把威士忌和蘇打水放在羅德裏克爵士手肘旁之後,就退了出去。

“現在,”波洛說,“我能為您做些什麽呢?”

“我給您找了個活兒,老夥計。”

一段時間之後,他似乎更加確信自己過去和波洛確實有著緊密的來往,這正合波洛的意。因為這就會讓羅德裏克爵士的外甥更加依賴於波洛的能力。

“文件。”羅德裏克爵士壓低聲音說,“我丟了一些文件,我必須要找回來,您明白嗎?所以我想既然我的眼神不好,記憶力衰退,我還是找個懂門道的人來幫我,您明白嗎?您那天來拜訪我,很是及時,也很有必要,因為我一定要找回它們,您知道的。”

“這聽起來很有趣。”波洛說,“那些文件是什麽?我能問問嗎?”

“嗯,我想既然要請您幫我找它們,您肯定會詢問我的,不是嗎?不好意思,它們都是絕密的。最高機密,或者它們之前是這樣的。看起來現在它們又是如此了。它們是一些往來的信件。在當時並沒有那麽重要,或者說人們認為它們沒有那麽重要;但是政治這事總是風雲變幻。您對此應該能理解。總是反復無常,您知道當戰事一起,什麽都可能發生。沒有人知道我們將會往哪裏去。上一場戰爭中,我們和意大利還是盟友,然而到了下一場戰爭中,就反目成仇了。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最糟糕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日本是我們親密的盟友,下一次大戰中,他們就炸毀了珍珠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一邊的!最初是跟俄羅斯並肩戰鬥,結果最後卻分道揚鑣。我告訴您,波洛,現今沒什麽比分辨盟友更為困難的事了。一夜之間,什麽都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