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散落的花(第2/5頁)

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最近,她時常自言自語。

廣川善吉從賬房走進客廳,湊過來看康子手上的報紙,戰戰兢兢地問:“您姐姐的女兒,就是那個混血兒……她回來了?”

康子回過頭去,把報紙抵到善吉的眼前。

“報道裏邊提到那位名叫羅絲.吉爾莫亞的英國女教師,肯定就是我姐姐的女兒。”

一旁英次突然插話道:“哦?照這麽說,她是特地從英國遠道回來繼承孔雀堂的啦?”

善吉本來正在低頭看報紙,聽到兒子的話,他擡起頭來呵斥道:“蠢蛋!”

英次縮著脖子,伸了伸舌頭。

“我真的已經原諒姐姐了嗎?”康子捫心自問。

康子一直對這個二十二年前死於火災的親姐姐充滿怨恨。或許,那場燒死姐姐的大火,就是自己心中迸發出來的怨恨凝聚而成的——有時候,康子不可遏制地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九一八事變剛發生那會兒,孔雀堂附近住了一個名叫今村敬介的高中生。康子依然記得今村當時和自己說話的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如今都已經是老太婆了……”

康子對於這樣的回憶感到一絲羞澀。但她一直為曾經擁有過那一天而感到榮耀,也正是因為那一天,她的人生才變得如此充實。

那時,康子只有十多歲。有一天,她臉頰緋紅地把今村約她的事告訴了姐姐。

“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到兼六園去散步……”

“你回絕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他的嗎?那幹嗎還回絕他?笨蛋!”說著,久子“呵呵”地笑了。

“不好意思嘛。”

雖然康子有些後悔把這件事告訴姐姐,但她實在無法抑制內心的喜悅。

當時康子突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很快,這種預感變成了現實——

不到一個月,她就在大乘寺裏看到了姐姐和今村一起散步……

少女時代的康子光是看到金澤城的圍墻,臉都會發燙,因為她馬上聯想到第四高中的校舍就在圍墻內,感覺身體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就要狂奔而出一樣。

或許是對今村敬介的愛慕表現得太明顯了吧,不只是康子的姐姐,就連今村本人似乎也已經有所覺察。一定是因為這樣,今村才主動約自己的。

看到姐姐抿嘴微笑的樣子,康子不禁有些驚恐——對她而言,姐姐向來就是破壞者,是掠奪者。從孩提時代起,只要是自己心愛的人偶和玩具,就沒有哪件不被姐姐搶走的。

雖然兩人只相差一歲,但每次只要姐姐一瞪眼,康子就會連大氣都不敢出。念小學的時候,康子想出了一個自我保護的辦法,那就是對自己越是珍愛的東西,就越是裝作不在乎,企圖以此躲過姐姐的注意。

可惜這計策並沒有得逞多久。姐姐很快就看穿了康子的小把戲。自己對今村的思慕之心被姐姐獲悉,根據以往的經驗,康子自然而然地萌生了那種不祥的預感——但凡自己喜歡的,最終都會被姐姐搶走。

這一結論再次得到了驗證。

不知何時,康子傾心於今村的事不脛而走,而散播謠言的,八成就是姐姐。

從第四高中畢業之後,今村進入了京都大學經濟學部。第二年,久子便留書出走了——她說要到今村身邊去。

叔父認為姐姐的行為是不尊重自己這個監護人,大為惱火:“明知道是妹妹喜歡的人,她還做出這種事情來!從今往後,康子就是孔雀堂的繼承人。久子與我們家再沒有任何關系!”

叔父當時太氣憤,以致於說話的時候口沫橫飛。

後來,通過住在第四高中的校友,康子陸陸續續打聽到一些今村的消息。聽說今村參加了左翼運動,被人檢舉告發,入獄後又患上了重病……

“看到沒?幸好你沒和他在一起。一看他就是個不安分的家夥!久子跟他去了,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康子,你算是逃過一劫了。”

當時,叔父這樣安慰康子。

可是,聽說姐姐一直竭盡全力幫助今村,康子心如刀絞,同時也有幾分羨慕。

幾年後,久子與一個外國人結婚的消息傳到了康子的耳朵裏。

“要擱在我們那年頭,嫁給洋鬼子的女人,連人都不能算!”叔父鄙夷地說。

可不知為何,康子卻總覺得姐姐的命運,就像一束美麗鮮艷的花。

從那華麗的花束中散落出一朵花——羅絲.吉爾莫亞。

康子不停地重復著這個名字。

“她跟孔雀堂沒有關系!她已經不是立花家的人了,不是嗎?之前不是說過,不會再讓他們踏進立花家半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