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崇拜者(第2/7頁)

婦人的聲音自聽筒流出,沒有間歇。說“沒有間歇”其實只是羅絲的感官印象而已。對方中間還是停頓了好幾回,但那種停頓,多半是接下一句時很自然的休止。總而言之,婦人的話似乎太過於流暢了。

“西蒙.吉爾莫亞正是家父。不知您有何貴幹?”羅絲回答道。

“啊,果然沒錯!”那位叫加藤的婦人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其實,我和令堂立花久子很熟……令堂曾經在京都的下村古玩商號工作,那時我也在附近,經常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喝茶……我們關系很好。立花小姐結婚之後,我們也一直保持著來往。您出生的時候,我還到神戶去賀喜呢。可是後來沒多久,我就回鄉下去了。所以令堂過世的消息,我也是多年以後才聽說的。”

電話裏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興奮。

羅絲也不禁暗暗心潮澎湃。

從波馬瓦爾和伏見寬子那裏打聽來的消息,都是經由中垣轉述的。而且,從他不時流露出的遲疑的神色來看,羅絲覺得中垣有所保留。

羅絲希望能夠直接向母親當年的朋友打聽。而打電話來的這位婦人,正好就是母親年輕時的朋友。

“看到報道之後,我本想馬上給扶桑女子大學打電話的。但一想到剛發生過那樣的案子……所以我想還是暫緩一下。如今,我想您應該已經冷靜下來了,就給您打了電話。學校那邊說,您上東京了。他們告訴我這家賓館的電話,還說您日語說得很流利……如果方便的話,能和您見一面嗎?會不會妨礙到您?”

既然對方提起,羅絲便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約好第二天在賓館裏見面。

掛上電話,羅絲再次拿起《茶之書》,隨手翻開——

茶室為茶者而設,茶者卻並非為茶室而生。茶室無法留給子孫,因而也只是短暫的事物……

羅絲聯想到了母親漂泊不定的一生。母親過她自己的人生,而那人生並不是為了留給子孫。她瞬間即逝的人生只屬於她自己,作為女兒似乎不該去追根究底。

“可是,我很想了解她啊!”羅絲為自己辯解道。

第二天,到了約定的時間,羅斯接到前台打來的電話,說有位名叫加藤光子的婦人來訪。

羅絲下樓一看,只見大廳裏站著一個身穿樸素和服的婦人。那婦人約莫五十歲。如果羅絲的母親還活著,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了。

大廳裏沒有其他人。

羅絲走近那名婦人問道:“您就是加藤女士吧?我是羅絲.吉爾莫亞。”

對方略微有些緊張:“啊,您就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羅絲,然後垂下了眼眸——似乎有些疑惑。

“這也難怪。”羅絲心想。

畢竟,二十七年前曾抱在懷裏逗著玩的嬰兒,如今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我們到那邊坐下聊吧。”羅絲說道,“我想向您請教一些有關我母親的事。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加藤光子猶豫不決地在扶手椅上坐下。雖然沙發柔軟舒適,但她似乎不大習慣,斜著身子,只是淺淺地坐在沙發邊緣。

“我頭一次聽說,母親生前曾在京都的古玩商號裏工作過。您在電話裏提到那家店叫?”

“下村商會。”

“那家店現在還在嗎?”

“不在了,戰時就關門停業了。當時古玩藝術品的生意很難做。”

“那,我父親是在那裏認識我母親的?”羅絲問道。

羅絲的父親也是個古董商,所以她才敢大膽猜測。至於西蒙.吉爾莫亞,即便到羅絲成年,也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當年與妻子結識的經過。

“嗯,當時吉爾莫亞先生經常到那家店裏去。”

“我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嘛……”加藤光子幹咳了一聲,鯁住似的說不出話來。或許是想說的話太多,卻無法用一兩句話來概括的緣故。加藤光子吸了一口氣道:“是個很不錯的人。”

加藤光子看著羅絲,漸漸眯起了眼,開始講述當年的事情。追憶往昔時,她不時會閉上眼睛——

“當時,我有很多家庭上的煩惱,常常跑去找立花訴苦。她總會耐心地聽我講,為我憂心,不只是停留在嘴上……少女時代都很敏感,對方是不是真心的一看便知……立花聽完我的話,也跟著一起掉眼淚……她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後來我再也沒遇到過像她這麽真誠的人。”

加藤光子的話雖然斷斷續續,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更加真實。

她不停地講述著。雖然聲音低沉,但言辭之中卻鑲嵌著最高級的贊譽之詞。如果她的態度再誇張一些的話,一定會令羅絲感到尷尬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