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崇拜者(第4/7頁)

那天夜裏,伏見寬子還給中垣打了電話。她說希望能和中垣再見上一面。她的聲音也帶著一絲異樣。

“最近我有點忙,改日再見吧?”中垣敷衍著,翌日清晨就趕忙整理了行裝。

“哦?想開溜?”當時,島田良範笑嘻嘻地說道。

伏見寬子去祥順寺的時候,中垣正好為了調查馬歇爾事件,去建茂公司拜訪當年遭到牽連的中國人王慎明。建茂公司位於俗稱“南京町”的地方,在一座大廈的二樓。

如果照實說自己是受人之托而去打聽事件的原委,對方或許會有所保留。於是中垣假稱要是搞學術研究,說自己是一位近代史教授的助手,正在搜集馬歇爾事件的相關資料。

“請問具體是哪位教授呢?”

中垣便說了母校的一位歷史學教授的名字。

“我知道的也不多。畢竟這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而且我當時只是個小角色。”王慎明說道。

他是位身材肥胖,面色紅潤的紳士。

島田良範的資料上說,案發當時王慎明二十三歲。這麽算來,現在他應該是五十一歲。

會客室的角落裏,放著高爾夫比賽的優勝獎杯。

“那時我還年輕。”王慎明叼著雪茄說道,“當時的京都大學,由於受了河上博士的影響,都在研究馬克思主義。學校裏成立了一個組織,我負責搜集情報……指揮我做事的,就是馬歇爾。至於組織裏的其他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所以,馬歇爾死後組織怎樣了?我之前收集的情報經由怎樣的途徑,傳到了什麽地方?我一概不知。”

“您認識一個名叫西蒙.吉爾莫亞的英國人嗎?”中垣問道。

“接受審訊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問我是否認識他。可我從來都沒見過這個人。聽說後來他被釋放了。面對日本憲兵那種嚴苛的審訊,最後居然還能無罪釋放,想來他應該確實沒有參與間諜活動。當然了,後來馬歇爾死了,也就沒法再繼續查下去了。”

“那您當時負責的收集情報的工作,到底都是怎樣的呢?”

“呵呵……我只是個小角色,也沒做過多少事。日本軍隊的動向、造船廠的員工數目……嗯,感覺我的工作就是數數。”

“數數?”

“有時會在紙袋裏裝上豆子,到鎮上去巡查。袋子裏的豆子的數量是固定的。那時,只要家中有人被征調當兵,門口都會掛上一塊寫著‘出征士兵之家’的牌子。我每看到一戶這樣的人家,就吃一顆豆子。然後比較一下剩下的豆子和吃掉的豆子,可以算出百分比……當然這只是個大概,不過是給上頭的人綜合判斷的輔助資料而已。”

估計王慎明確實只是個最下層的諜報員吧。

“審訊時憲兵問我的那些問題,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也就是說,當時我什麽都不知道。”

王慎明放下蹺起的二郎腿,目光投射在夾在指間的雪茄上。盡管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快,但從他的態度上看,中垣明白繼續追問並無意義。

“看他的樣子,不像故意隱瞞,必定是真的不知道。”中垣在心裏作出了判斷。

畢竟是二十八年前的案件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隱瞞的。

“我也不清楚馬歇爾的底細。”王慎明摸著自己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頰說道,“我當時是經由組織裏的人介紹才認識他的,只知道他是我們的‘同志’。當然他們暗地裏確實還有一個組織。我們聽命於那個組織,對其本身卻知道得不多。世間常有這樣的事。被遣返之前,京都的一名同伴來見我,悄悄跟我說了一些情況。”

“什麽情況?”

“他說我被帝國主義勢力利用了……我當時低聲回了他一句,說自己確實是經同志的介紹才加入那個組織的……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自己所屬組織的性質,但當時,國際帝國主義勢力和左翼勢力相互聯合,想要對日本發起制裁,所以我覺得自己未必只是一個被人操控的小醜。”

“那麽,負責審訊您的那些人,反而比您更了解情況?”

“當然。”王慎明撇嘴一笑,叼起雪茄,晃動身子,“差不多了吧?”

中垣明白了王慎明這一動作的意思,站起身來:“多有打攪了。”

一個是叼著雪茄、滿身橫肉的五十一歲的貿易公司老板,一個是手提紙袋、嚼著豆子的二十三歲的青年學生——中垣很難使這兩個形象重合。

二十八年,足以讓一個人徹底改變。

走出房間的時候,中垣瞥了一眼那只高爾夫賽的優勝獎杯,如此感嘆。

“看來,還是直接找那個信州出身的憲兵中尉問問比較省事。”中垣雖然這麽想,但當時並沒有回家的打算。直到回到須磨的祥順寺,聽說伏見寬子曾經來找過自己,他才下決心盡快離開神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