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康涅狄格州,2000年1月(第2/2頁)

轉頭打量計程車司機,覺得不能過去找他們,畢竟,一個十七歲的小孩,沒穿外套,頭發濕濕的,太明顯了。警察一定也在找我,這樣太過冒險。不過這樣說來,搭火車也一樣危險,可是我有什麽選擇?

我背靠著磚墻坐下,希望聽到火車進站的聲音。我坐著發抖,覺得好餓。後來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接著是被火車的刹車聲驚醒的。面前停著火車,又大又吵的火車。我慢慢站起來,覺得自己像九十歲的老翁一樣僵硬。車門打開,乘客下車,大部分是打扮體面的男人,也有幾個女人。看起來都是從城裏回家的。現在大家要回家享用晚餐,我卻縮在這裏,像條野狗。

接著我才想到,這車是從城裏開來往東,會繼續向東走進康涅狄格州。我應該跳上去,先離開這裏再說。

不,這樣不行。我想回家,就算“家”只不過是中國餐館樓上的單人房。那是我僅剩的東西了,就算要我的命,我也要回去。

大部分的乘客都上車要走,火車發動、開大燈、開走。幾個人在排隊等搭計程車。我現在有兩個選擇:等往西走的火車,或假裝自己剛下這一班,跟等車的人混在一起,跳上一輛計程車,付錢要他載我回紐約去。

我知道這裏距紐約應該不到四十裏,不是太遠,而且只要我先亮出現金,應該沒問題。我身上有幾百塊鈔票,是大嘴前一天晚上給我的。拿出五張二十塊,我走到最後一個等計程車的人後面排隊。接著該我了,只剩下一輛車。我想,這應該是好預兆,現在司機應該會很想做我這筆生意。

“先生到哪去?”司機是黑人,說話帶點軟軟的加勒比海腔調,應該是牙買加人。

我打個寫字的手勢,他一臉困惑地盯著我看,最後才懂。他拿出紙筆,紙是從前座的筆記本撕下來的。我在上面寫字,他在旁邊看,臉上帶著好笑的表情:一個要用寫的客人?接下來又會怎樣?

通常我很討厭這樣的情況,不過當下,我只希望他越快了解我越好。

我寫著:我要去紐約,我知道很貴。

接著把紙筆還他,然後亮出手裏的鈔票。

“你要我載你去?”他的聲音好像在唱歌,“我要收你來回一趟的錢。”

我點點頭,成交。快走吧,好心的先生。

我舉起兩手,沒問題,我同意。

“你又濕又冷,快上車吧!”

當然好。我上了車,數著時間,直到他終於把車開出車站。耳邊好像還聽到槍聲,鼻端還聞得到血腥味。那種味道,我一輩子都會聞到。

司機打開收音機。完了,我對自己說。會有電台廣播,說要追捕逃掉的第五個人。司機會轉頭看我,馬上就知道了。要是我夠幸運,他不會在路邊停車,而是會讓我乖乖坐好,讓他掉頭一路開去警察局。

沒想到廣播沒消息。感謝上帝,廣播電台跟警察局沒連線。司機繼續開,我還是沒敢放松,心想隨時會有頭條快報。說不定還有某種我不懂、只有司機知道的代號密語,意思是車上有逃犯,警察還會設路障要抓你。

代號沒出現,司機載我一路來到紐約,一路上還哼著小調。我又拿紙過來,寫了一個距離餐廳幾條街外的地址。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去處,這只是以防萬一的步驟。

車資加小費總共是一百五十。司機謝過我,要我趕緊進門,說這種天氣,沒穿外套在外面跑是白癡。他好像還想多說什麽,不過我對他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等車走了,我才轉往一二八街,走過轉角,就看到餐廳,燈還亮著。雖然很晚了,櫃台前面還有客人排隊。我從側門進去,走上樓梯,回到我小小的房間。

這時,鞋盒裏的白色呼叫器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