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密歇根州,1996年到1999年

離酒店幾條街的地方,有一家古董店,店裏有幾種舊鎖賣。店老板是個老先生,他好像認得我,所以我也就不必跟他比畫。我發現舊鎖有些有鑰匙,有些沒有。我全部拿到櫃台要結賬,老先生看了一眼,算我五塊錢。

我把舊鎖全部拆開再組合起來,練習用我的臨時工具開鎖。現在我有兩把撬刀、四把壓力棒,全部都是小鐵片磨成的,我自己打磨成各種大小不同的形狀,還在一端插了一小塊橡皮擦當做把手。我一切都是自學,用不了多久,就明白其實開鎖是要靠手感——要施多少壓力,要怎麽頂起插銷,才能把鎖打開。

後來我真的很在行。暑假就這麽度過——跟一堆生銹的破銅爛鐵打交道。

接著就到了開學那一天,那是勞動節之後的星期三。那時候大概是政府準備整修學校的時候,所以我的經驗絕對正確。米爾佛德高中校舍大概有四五十年沒翻修了,灰色的水泥磚看起來很老舊,窗戶不夠多也不夠大,圍住校舍的是水泥墻,不然就是鐵絲網,還有高高的燈柱。校區裏面還有十幾個貨櫃屋,就像隨便往校園裏的空地擺一樣,一點秩序也沒有。這些是臨時校舍,因為學生太多了。

或者讓我換句話說:我來到這個監獄的第一天,踏出感化院的車,在報到處外面排隊。那時候我就已經準備好了,因為以前就有過類似的經驗。監獄那天看起來跟米爾佛德高中很像——一片讓人沮喪的灰色,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焦慮和惡心的感覺,明白自己只要一進去了,就要困在裏面很久。

沒錯,開學那一天,我就是這種感覺,那個勞動節過後的星期三。不過當時我不是新進的囚犯,而是米爾佛德高中的一年級新生。

踏進學校,首先注意到噪聲很大。在西金斯學校待了五年,突然來到一間兩千人的學校,裏面每個學生的嗓子都很健康。學校的走廊對我來說,簡直像噴射引擎一樣吵,每個人在開學當天都在大吼大叫。男生互相追逐、推來推去,到處都有人撞到置物櫃,還看到有人握拳用力捶別人的肩膀。我突然覺得自己不是來到學校,而是精神病院。

當然同一年級還有很多新生,大部分看起來都跟我一樣嚇呆了,說不定也沒說多少話。就算是這樣,過不了多久,大家還是發現了我跟別人不一樣。每上一堂課,老師就會大驚小怪,特別向班上的人介紹我,解釋我的“特殊狀況”,還有我勇敢面對的“挑戰”。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怎麽熬過第一天的,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自己沒吃午餐,在走廊上走來走去,最後總算找到我的置物櫃。站在櫃子前面,我覺得自己孤單寂寞,而且很失落,只是站在那裏,手裏拼命轉著置物櫃的轉盤鎖。

隔天早上,我準備要出門上學的時候,沒騙你,我真的想過要自殺。當天在校車上,我封閉在沉默的繭裏面,身邊是其他人大聲喧嘩的聲音。

又過一天,我放學回家以後,還認真地去找藥吃。利托大伯那時候有自己的浴室,平常我沒理由進他的浴室,但是當天晚上,我趁他在顧店的時候,跑進去看他有什麽藥。櫃子裏面有阿司匹林、咳嗽糖漿、治宿醉的藥,還有皮膚止癢膏,還有其他一堆東西,就是沒有藥效強到可以讓我用的東西。

那時候我還不會開車,不過還想著或許可以開他的車出去,加快速度,瞄準一棵樹撞上去。該死的,不然鐵路橋下那些水泥墻也可以。我最大的疑慮是不知道速度應該多快才夠。也不知道會不會先撞到別的東西,結果最後只是受傷而沒死成,說不定變成殘廢,這樣麻煩更大。

我知道,這溫馨感人的小故事到這裏就不感人了,對吧?不過高中一年級的上學期大概一直都是這樣。沒人跟我講話,我是說一個也沒有。上學期期末是冬天,所以天氣越來越冷,天黑得越來越早。平常六點起床,外面還是一片漆黑。要趕上六點四十的校車,七點十五到學校。不只是去一個我痛恨的地方,而且還得這麽早去,連太陽都還不願意起床。

想到那段時間,我就難過——我很孤單,每天只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等到下學期,就要去上新課,會換成另一批學生認得我——就是坐在最後一排,從頭到尾不講話的那個。開學第一天,第一堂課是新生美術課,呃,不對,應該叫“基礎美術”。那堂課的老師叫做馬提先生,他比學校大多數的老師都要年輕,一臉大胡子,眼睛總是紅的,上第一天課的時候,整堂課都在講他的頭痛。

“上學第一天,不要太興奮啊!”他在桌子之間走動,手邊拿著一本繪圖紙。走到我旁邊的時候,撕了一張給我,不過這張紙大概被撕得只剩下八成,還有二成的紙留在繪圖本裏面,“隨便畫點東西,畫什麽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