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密歇根州,1999年7月

我知道一定沒有這麽好的事,鐵定還有別的條件,不過當下我不在乎。到了外頭,不必挖土,我找了張椅子坐下,身旁坐著艾米莉亞,而且還經過她老爸同意。

現在感覺有點怪。在晚上的時候你是另一個人,現在嘛……大白天,兩個人又回到平常的樣子——兩個十七歲、上不同高中的青少年,兩人的生活圈完全沒有交集,而且只有一個會說話。

“有點別扭哦!”她說。

我點點頭。

“難道你寧願挖土啊?”

這實在不需要回答。

“這樣的話……我們該怎麽辦比較好?我是說,要怎麽溝通?”

我正要比個寫字的手勢,這樣她應該會找紙筆給我用。結果她站起來抓著我就親,親了好久,久到我完全忘了要紙筆這回事,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你一定會手語吧?”艾米莉亞坐回椅子上,“不然你教我好了。‘你好’怎麽說?”

我揮揮手。這讓我想到葛裏芬,以前他也這樣問過。

“啊,對哦,當然啦!不然……‘你很好看’?”

我先指一指艾米莉亞,接著在我的臉外頭畫個圈,表示“外表”,然後比一比大拇指,表示“好”。

“如果我要你再親我怎麽比?”

伸出兩手,五個指尖碰在一起,像是美食家要稱贊食物美味的手勢,然後一手舉到嘴邊,接著把兩手碰在一起,就是“親”。

“那就是親嘴啊?你開玩笑!怎麽這麽蠢?”

我聳聳肩膀,這又不是我發明的。

“我們自己來創造‘親我’的秘密暗號好了。”她說,“這樣呢?”

接著艾米莉亞抓著我,這次把我帶進屋子裏去,直接去她房間。我還分神注意她爸,心想被抓到我就死定了,就算沒死也只剩半條命。不過他好像不在,不知道去哪了,所以現在屋裏應該只有我們兩個。

我們接下來做的事需要一整套完全不同的手語來表達。完事以後,我們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艾米莉亞一直摸我的頭發。

“跟不說話的人在一起真好。”

這樣的話,你找對人了。

“今天要畫畫給我嗎?”

老實說,那時我才沒想要畫圖,其實除了剛剛做的事,我什麽也不想。不過終究還是得起床穿衣服。艾米莉亞找來幾本素描簿和鉛筆,接下來,我們就坐在她床上塗鴉,以彼此為對象寫生,畫的就是我們畫圖的模樣。我筆下的她有一綹頭發垂在臉上:她筆下的我看起來很嚴肅,幾乎是悲傷的表情,很憂郁。我很驚訝她是這樣看我的,畢竟那一天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那我以前到底是什麽鬼樣子?

又過了幾個鐘頭就四點了,不必挖土的時候,時間過得真快。現在不用數時間,回家時間卻很快就到了。這時候聽到她老爸的車子回來,於是我們下樓來到後院,坐回椅子上。

幾個小時後就開始烤肉了,這一天真是越來越奇妙,我居然坐在野餐桌前,旁邊坐著艾米莉亞,手裏還拿著一瓶啤酒——我要再過三年半才能喝酒呢!不過管他去!夏天的晚上就是要喝啤酒,何況這是馬許先生自己遞給我的。在這之前,我還在他女兒的房間鬼混了兩個小時。當天唯一的缺點是艾米莉亞的哥哥亞當從密歇根大學回來參加烤肉會。他的上衣裂了幾個洞,手臂很粗,簡直像在袖子裏塞了一顆椰子一樣,繃得好緊;頭發理得很短,還弄成尖尖的刺猬頭。他一看到我人在後院裏,就一副想把我殺掉的樣子。

“你就是闖進我家的混賬?”他說。

這時候,馬許先生趕過來解救我。他說我很有膽量、敢作敢當,還叫亞當不要煩我,應該要原諒我之類的。不過亞當還是不肯罷休,老是從院子的另一頭瞪著我看。他身邊圍著五個足球隊員,都是以前雷克蘭高中校隊的隊友,聽說還會有更多人來。馬許先生當晚烤肉烤個沒完,熱狗、漢堡接著來,就是要把這群人喂飽。

艾米莉亞左手握著我的右手,我們十指相扣,好像沒人注意到我們這樣,連艾米莉亞自己也是,她只是擡頭看著夜空。

最後她說:“像這樣的晚上……”她的聲音很低,只有我聽到,“你大概會覺得,這真是幸福、正常、快樂的一家人。”

她轉過頭來看我,“別被騙了,才不是這樣。”

我不太了解她到底想說什麽,我自己從來就不覺得他們幾個幸福、正常又快樂,甚至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麽樣子。

“如果我要你帶我走,你會答應嗎?走得越遠越好。”

我捏捏她的手。

“反正你已經有前科了,所以要綁架我也沒差,對吧?”

我再啜了一口啤酒,覺得有點頭重腳輕。這種輕飄飄的感覺,在我第一次闖進來的時候也有,就好像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不管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