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密歇根州,1999年8、9月

鐵橋下的水泥墻上有一道很新的刮痕,上面還帶著紅色的漆漬,是早上騎車去艾米莉亞家途中看到的。我到的時候,她也到了,肩膀上還背著旅行袋,是剛剛去拜訪北方的親戚家,才“度假”回來。艾米莉亞一看到我,馬上丟下肩膀上的袋子,我還沒把車停好,她就跑了過來,用力抱住我好幾分鐘。艾米莉亞一邊親我,一邊忙著告訴我自己有多想我。這樣突如其來熱情的歡迎,一下子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那是這輩子頭一次,我明白只要做對一件事,不管事情有多麽微不足道,其他一切都會跟著改變。

我幫她提著袋子進屋,還看到柴科寫的情書都被丟到垃圾桶裏去了,這又讓我小小高興了一下,他送的玫瑰花都幹了,跟情書一起躺在垃圾桶裏面。艾米莉亞馬上要我載她騎車出去,可是已經快中午了。那一天,也是我頭一次嘗到天人交戰的滋味,接下來整個八月也都是這樣。馬許先生今天幫我瞞著艾米莉亞,說我是在他的健身俱樂部工作,還說得去上班了,不過稍晚回來還是可以跟她見面。艾米莉亞沒看到的時候,馬許先生還跟我眨眨眼,比了比大拇指。

到頭來,也只能這樣了。畢竟我還是得遵守法院的判決,得幫馬許先生工作。此外,我也很清楚,去鬼老大那裏學開保險箱,才會保證大家都平安不出事。就算艾米莉亞當下還不知道,我已經盡力在保護她不受惡狼威脅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也不是那麽天真,每次仔細想想,就知道自己學的技巧,絕對不是日後能在鬧區開家廢料場而已。我知道這些人終究是要我去開保險箱,說明白一點,是去開別人的保險箱。我自己是沒什麽關系,反正只是把箱子打開,放手讓他們做想做的事,事後再走開就是了。

我以為一切就是這麽簡單,真的。



那個星期過完,我已經可以一口氣把八個保險箱都打開了。我就坐在那張旋轉椅上,一個換過一個,花了整個下午。最後全部開完的時候,滿身是汗,頭也痛得不得了,不過我還是辦到了。第二天,鬼老大會把密碼全部重設,要我從頭再來一次。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已經很熟練,只用一半的時間就能全部打開了。家裏也還有那一組鎖頭。當然,我晚上會去找艾米莉亞,但是回家以後就會拿鎖頭練習,保持熟練。

有一天,另一個呼叫器響了。光聽聲音就知道不是平常那一個。鬼老大離開房間去打電話,這次等他回來,居然渾身發抖,活像是被叫去校長室的小學生。

“他媽的外行人!”他說,不過這句是對他自己說的,“專業的人都死到哪裏去了?這年頭難道沒人知道行規嗎?”

我常常聽到他這樣喃喃自語,不過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電話的另一頭是誰。我只是埋頭開鎖,不斷進步、速度加快。每天我都會去底特律,花時間跟著鬼老大練習,然後回去找艾米莉亞吃晚飯,在她房裏坐一會兒、畫畫、騎車兜風,再回她家,有好幾次還在她家過夜。後來越來越頻繁,我才發現其實沒人阻止我們在一起。她老爸每次出門就好幾個小時不在,就算他在好了,也一定會待在書房裏不出來,絕對不上樓打擾我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他真的很誇張,居然讓我在他家這樣撒野,可見他有多心虛,才會讓我為所欲為。

到最後,該來的還是得來,那是八月底的事。那一天我又去了城西廢料場,一踏進去,就知道有什麽不對了。鬼老大要我坐下來,把椅子往我這裏推,就坐在我對面,接著開口說話。

“第一點……”鬼老大說,“只跟信任的人合作,其他都不要,絕對不可以。懂了嗎?”

我坐著打量他,今天幹嗎來這套?

“你得讓我知道你聽見了。”他說。

“這不算過分吧?你就打個手勢什麽的,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點點頭。

“好吧,謝了。”

鬼老大吸口氣鎮定一下,接著繼續。

“我知道你現在什麽人都不認識,所以要用自己的直覺。接到電話、跟不認識的人接上了,要先問自己:我能信任他嗎?能把一條命交到他手上嗎?因為只要接受工作了,你就真的是把命托給對方。問自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你的直覺就會告訴你答案。要是有什麽不對,不管是什麽,馬上走。立刻轉身離開,懂嗎?”

我點頭。

“有點緊張是很正常的,可是緊張的如果是對方呢?如果他們沒頭沒腦到處亂闖呢?你就馬上收手。嗑了藥、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馬上收手。”

鬼老大的手裏扭絞著眼鏡鏈。這家夥看起來像個失業的圖書管理員,居然在跟我講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