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派翠克·高爾(原名約翰·芳雷)致基甸·菲爾博士的一封信

某月某日,遠赴他國途中

親愛的博士:

沒錯,我正是罪犯。是我獨自殺死了那個冒牌貨,所有讓你傷神的那一切裝神弄鬼也都是出自我手。

我寫這封信給你有幾個理由。首先:我個人對你懷著(盡管愚蠢)真摯的喜愛和敬意。再者:你表現得實在出色極了。你逼迫我一步步退出每個房間、退出每一道門、終至不得不離開家園去逃亡,你的手法讓我對你萌生無比崇敬,因此很想印證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完全符合你的推論。容我向你奉承一句:你是惟一和我鬥智鬥贏了的人;不過話說回來,我向來就不善於和教師輩對抗。第三:我原以為我找到了完美的喬裝方式,如今既然已經無用了,那麽就讓我來吹噓一下它的優越吧。

我期待你能回我的信。等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我摯愛的茉莉應該已經到了某個和大不列顛沒有犯人引渡條約的國家。這國家相當燠熱,不過茉莉和我都很喜愛燠熱的國家。等我們在新家安頓下來之後我會捎個信給你,讓你知道我們的地址。

我有個請求。我們逃亡之後,在一連串難堪的流言當中,我勢必會被報紙、法官以及其他擅長扭曲真相的大眾媒體描寫成撒旦、怪物或者狼人之流。但是,你很清楚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對謀殺這種事沒有偏好;不過,倘若說我對那畜生的死感覺不到一絲懊悔,那是因為——希望如此——我不是偽君子。有些人天生異於常人,就像茉莉和我這種人。倘若我們立志借著研究學問和白日夢來讓這個世界變成更有趣的地方,那麽我得說這會是凡夫俗子的福氣以及世界邁向光明的起點。因此,萬一你聽見有誰大肆發表關於撒旦和他的女巫新娘的言論時,請你告訴那位人士,你曾經和我們兩個喝過茶,知道我們身上並沒有長角或者聖痕。

但現在我必須把我的秘密告訴你,這同時也是這樁你所熱心進行調查的案子的秘密。這秘密十分單純,用4個字就能充分表達:

我沒有腿。

我沒有腿。我的兩條腿是1912年在泰坦尼克號船難的一個小插曲當中被那個畜生給截斷的。它的過程我稍後再述。從那以後我所穿戴的這雙了不得的義肢,我想,恐怕是沒能夠成功掩飾我的缺陷吧。我知道你注意到我走路的樣子——也不能說是跛行,但總是有些笨拙甚至怪異,當我想加快腳步的時候往往力不從心。事實上我無法走得很快,關於這點我稍後也會提到。

你可曾想過,人工義肢可以讓人在喬裝的時候擁有何等優勢?我們有假發、假胡須和油彩這些個華麗的道具;我們可以用黏土改變相貌,用填充墊改變體形;我們可以將各種細微的喬裝技巧發揮到無比高妙的境地。但是,有個驚人的事實我必須指出來,就是我們從來不曾使用最容易騙過眼睛的一項喬裝方式——改變身高。常聽人這麽說:“人可以改變這改變那,可是有樣東西人喬裝不來:身高。”容我更正,我可以隨心所欲變化我的身高,實際上我已經這樣做了好多年了。

我不是高個子。說得更精確些,假設我有辦法可以測量我原來應有的身高的話,我應該不會是個高個子。讓我們這麽說吧,假若沒有泰坦尼克號上那位小同伴從中阻撓的話,我應該有約莫5呎5吋高。

下肢(注意我的含蓄措詞)遭到截除以後,我的實際身高只剩3呎不到。如果你有所疑惑,只要貼著墻壁測量你自己的身高,觀察一下我們稱之為腿的這對神秘的附屬物所占的比例。

訂制幾對義肢——這是我到馬戲班頭一件做的事——然後拿這些道具苦練一番,我便可以任意選擇自己的身高了。很有趣的是,你會發現人的眼睛是多麽容易受騙。例如,想像你某個身材瘦小的朋友突然變成個6呎大個子出現在你眼前;你的理性會拒絕接受這事實,若是再加上一點其他的喬裝技巧,你就完全認不出他來了。

我曾經變換過好幾種身高。我一度是6呎1吋。當我扮演著名的算命師角色“阿力曼”的時候,我幾乎是個侏儒;我喬裝得如此成功,當我後來以派翠克·高爾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好心的海洛·魏凱先生面前的時候,他完全被我瞞了過去。

還是從泰坦尼克號船上發生的事情開始說起吧。幾天前我回來申訴我的繼承權,那時我在書房裏當著眾人所說的都是事實——只有一點稍稍扭曲以及明顯的省略。

如同我說過的,當時我們的確互換了身份。如同我所說,那個軟心腸的小東西也的確試圖要我的命。只是他用的方式是把我勒斃,因為那時候他比我高壯。這出小小的悲喜劇是在悲愴至極的殿柱之間上演的;而你猜中了這個背景。這背景就是一道巨大的白漆不銹鋼門,防水艙壁門,可以把一艘客輪變成許多密閉室,以它那數百磅重的金屬門抵擋不斷滲入的海水。可是當船身突然傾斜時,門上的鉸鏈被擠壓、裂解的情形,我想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怖景象;那感覺就像世聞一切秩序瞬間潰決,或者舊約聖經裏的迦特城門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