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頁)

“你能這麽說,我已別無他求。”她嘴唇慢慢松開,淺淺地笑了。微風撫頤了她的黑發,“我最不喜歡講求實際了,”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接著說,“自從父親離世以後,我不得不實際一點。赫伯特像匹可靠的老馬,但他跟那邊那幹草堆一樣缺乏想像力。還有葛蘭比上校夫人、露蒂莎·馬克禮、愛玩碟仙的沛恩太太,和永遠抽不出空來讀她那些新書的波特森小姐。還有魏厄非·丹寧每周四的九點正都要跑來對我獻殷勤,可九點五分就說不出新話題了,卻偏要再接再厲,暢談他早在三年前去倫敦看的一出戲,要不然就是拼命示範網球擊球動作,害你覺得他準是得了狂舞症。喔,對,還有桑德士先生。聖喬治,保佑寶貝的英格蘭吧。對他而言,假如今年哈洛中學把伊頓公學給打敗了,我們國家可就要落在他們社會主義分子的手裏而一路沉淪嘍。咻!”

她一口氣講完,仍慷慨激昂地甩著頭,直到必須把一頭亂發向後腦攏一攏為止。然後她有點難為情地笑了:“不曉得我這樣大肆發表意見,你作何感想?”

“我想,你說的完全正確!”藍坡熱切回應。她挖苦桑德士先生的那一段話,對他簡直是個享受,“碟仙免談,網球免談。我希望哈洛中學把伊頓公學打個落花流水——嗯咳!我是說,你說的全都對,還有,社會主義萬歲。”

“關於社會主義,我什麽也沒說啊。”

“喔,那,現在說一點嘛,”他大方提議,“再講嘛,說什麽都好。諾曼·湯姆斯加油!天佑——”

“可是你講這做什麽啊,傻瓜?你怎麽啦?”

“因為這樣桑德士先生會不高興呀,”藍坡解釋道。這理由對他來說挺不賴的,即使有點牽強。又有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他疑惑地問,“每周四晚間來看你的那個魏厄非是何方人士啊?”總之,魏厄非這名字夠遜。聽起來好像是留著一頭波浪形卷發的那種男人。

她從橋邊石垣上滑下來,小小身軀的氣力好像有些釋放出來了。她真誠而奔放的笑聲——前一晚他已見識過的——也放開來了。

“唉!我們再不快一點,一輩子也買不成那盒香煙……你說得我意興風發。要不要跑一跑?不過,別跑太快喲,有四分之一哩遠的路程呢。”

藍坡說:“來喲!”霎時兩人拔腿就跑,臉迎著風,越過幹草堆。

只見桃若絲·史塔伯斯一直笑個不停:“希望我現在能遇見葛蘭比上校夫人。”她邊喘邊說。這對她來說,似乎是個鬼點子。她轉過臉來,紅通通的,眼神流露出雀躍之情,“好棒,好棒——呃!還好我穿的是平底鞋。”

“要不要再跑快一點?”

“壞蛋!我跑得好熱。喂,你喜歡徑賽嗎?”

“呃,一點點。”

一點點——他腦子裏掠過的是,校外一間陰暗的鬥室,黑板上有一串白白的字。玻璃盒內幾座銀色獎杯,和那些經過處理、漆上了日期:永久展示的橄欖球。路不斷朝後閃過去,他憶起跟今天一樣、十一月份的另一個快樂場面。一波波聲浪掃過,一陣陣粗纊的鼻息傳來,橄欖球隊四分衛像個蹩腳的演員一樣在喊著暗號。頭痛欲裂,小腿筋揪得緊,手指凍得失去知覺,接著排好的陣線應聲沖鋒,呼嘯而去,乒乒乓乓的一陣短兵相接。冷風乍地灌到臉上,他拽著兩條像木偶一樣緊繃的腿,撲向得分的白色邊線,感覺好像在飛。還有他站在球門正下方,騰空攔截的那個泥團似的球……猶記得那駭人的歡呼聲,像蒸氣頂開壺蓋似地漲起,將漫天的塵埃一掃而空,他覺得五臟六腑也隨之起伏。

這不過是去年秋天的事,卻像上千年那樣久遠了。眼前的他置身於比那更詭異的一場奇遇。薄暮中有個女孩為伴,有她在身邊,遠比失落的古老秘譚還要讓人悸動。

“一點點。”他深吸一口氣,出其不意地說。

他們來到村外郊野,腰杆粗壯的樹木遮蔽著白色店面。人行道地磚鋪成歪歪斜斜的圖案,像幼兒學寫字。有個女人停下來瞧他倆。還有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人眼睛瞪得老大,連人帶車地跌到溝裏去,咒罵了一聲。

斜倚著樹,臉蛋紅潤,喘息不已,桃若絲笑了:“我受夠你這無聊的遊戲了,”她雙眼炯炯有神地說,“可是,天哪!感覺好過多了!”

他們從彼此均無法解釋的一股狂喜轉為沉甸甸的滿足感。一時間兩人都變得矜持起來。香煙買到了。賣煙的述說他怎樣馬不停蹄地連著忙了幾個鐘頭,好容易才得了個空,歇一會兒喘口氣。

藍坡則償了宿願,相中一支教堂執事慣用的陶質長柄煙鬥。他對這藥房著迷不已。大玻璃罐裏紅紅綠綠的藥,洋洋灑灑地擺著,直像是中世紀故事裏的場景。附近有個與“糕餅”二字諧音,叫做“塔可修士”的小客棧。還有一間啤酒屋,叫做“山羊和葡萄串”(棒槌學堂注:此乃倫敦地區的俏皮話,與“出入人猿星球”一詞諧音,為酒店名稱平添一層逗趣的弦外之音)藍坡到了啤酒屋竟過門不入,只因丫頭(對他而言)令人難以理解地拒絕跟他一道進去——整體來說,他對這小鎮頗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