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頁)

守望者一夥人退回院子內,又全都沉沉地陷到椅子裏去,屋內,鐘敲了十一下。

“——要是她跟他說過就好了,”主任牧師絮絮叨叨好一會兒了,可藍坡現在才聽進去,“跟他說——靠窗坐!”他手一攤,“話說回來,我們總歸要理……理智——不得不如此——他哪會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嘛?各位,你們比我還要清楚啊……”

當,鐘遲緩地敲了下去。當,三下、四下、五下——

“喝點啤酒,”菲爾博士說。主任牧師圓潤而富磁性的聲音現在提得高亢刺耳,好像頗令菲爾博士不耐。

大夥兒繼續等下去——

——獄一個個腳步聲的回音;燈光驚擾到的老鼠、蜥蜴胡亂奔竄;——藍坡拿著手稿,繃緊的想像中,他簡直聽得到這一切——狄更生小說裏會有的幾個句子浮現腦際:飄著毛毛雨的夜晚,四處遊蕩,來到監獄外,朝一扇上了鐵條的窗戶看進去,二、三獄吏坐在爐火邊。他們的影子映在石灰粉刷了的壁面。

閑人勿覽

(一七九七年九月八日。林肯郡查特罕監獄設備啟用首年:國王喬治三世陛下德政基業第三十七年。)

出身低微者,乃一錢不值

藍坡覺得,比起泛黃的原件,這些由打字機打出的頁面更有味道。想像中的筆跡本該更小、更俐落、更一絲不苟,像個緊抿雙唇、不多言的人寫的。底下文字詞藻華麗,展現出當年最風雅的文體。論的則是正義之尊貴與懲治罪惡之崇高性。文章語氣忽然變得正式起來:

以下人員處以絞刑,本月十日,星期四,亦即:

約翰·黑普底屈。公路搶劫。

路易士·馬騰斯。使用偽鈔,金額二英鎊。

架設絞刑台,木材開銷,兩先令四。教區主任牧師費十便士,我原會欣然刪除此項,無奈法律明訂。此等乃是出身低下,鮮少需要宗教慰藉的族類。

今日監督水井挖浚工作,極深,亦即二十五尺深,井口十八尺寬——與其說是井,倒像個壕溝,專門設計用來承接壞人屍骨的。此舉可節省無謂埋葬費之便,又能發揮監獄那一側再好也不過的防衛功能。經我吩咐,邊緣裝上一排鋒利的尖頭鐵叉,以加強防護。

真是困擾。六周前新訂制的猩紅色套裝,連同鑲了花邊的帽子,未隨郵車寄達。原本決心要體體面面地出席絞刑儀式——猩紅是法官的顏色,我確信藉之得以表現出堂皇的儀態——我也備妥講詞,要坐在陽台上宣讀。聽說這個約翰·黑普底屈雖然出身不好,在演說方面倒有相當才華。我切切得防著他搶我風頭。

獄吏頭子通知我,地下室走廊興起一片不滿的情緒,犯人紛紛敲擊牢房的門。原因是有一種肥大的灰色田鼠出沒,專偷囚犯的面包吃,趕也趕不走。還抱怨牢房光線太暗,根本看不到鼠輩蹤影,直到它們沿大夥兒手臂而上,奪取食物為止。獄吏尼可·申婁問我該怎麽辦?我回答,此事全怪他們本身的卑劣行徑,使他們淪落至此,只好忍受。我進一步指示,任何人發出不當的怨言,都應盡情鞭笞,好教罪犯嚴守分際。

今晚著手創作了一首新的通俗敘事詩,法國風格的。自覺寫得相當好。

藍坡在椅子裏挪動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拾眼望望,被草地那頭的強光逮個正著。他聽見窗下草坪上,菲爾博士正闡述著有關英國飲酒習俗的某項特點,主任牧師咕咕噥噥反駁的聲音夾雜其間。

他跳過幾頁,又接著讀。日志極不完整,有好幾年通通遺落了,其他某些年份也只零星記下幾筆。然而日志所誇示的滿是恐怖手段、殘暴、唱高調說教,及一毛不拔地省了區區兩個便士時,洋洋得意的痕跡。老安東尼還奮勉作詩。日志到此只不過開了個頭罷了。

筆者口氣驟地來了個急轉彎,對著日記破口大罵起來:

他們稱我是“胡亂押韻的赫裏克”,是不是?(這段日志是一八二一年寫的)。“大詩人德萊敦裝模作樣的分身。”我有辦法。我徹頭徹尾痛惡並詛咒我不幸必須認做親戚的那些人。有錢可使鬼推磨,我會擊潰他們的。想到親戚就想到,那群田鼠近日繁衍眾多。它們登堂入室進了我房間,寫作時它們在油燈光環外的陰暗處縮頭縮腦,我一目了然。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他蘊釀出一個嶄新的寫作風格,然而他那腔憤怒也益趨瘋狂。一八一四年時篇幅很短,只記了一則:

我得節制一下開銷。年復一年,這些老鼠好像跟我漸漸熟了。

余下的部分,有一段文字令藍坡看得心驚肉跳:

六月二十三日。我的體力衰退了,夜間輾轉難眠。好幾次我確信聽見外面通向陽台的鐵門上有人敲門。可是開門卻空無一人。我那盞燈吐出的煤煙日益嚴重,床上也感覺有東西在蠕動。但我的珍寶都安在。幸虧我臂力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