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死亡掛毯

我換上了自己隨身帶來的幹凈衣服,我想這大概不是適合胡思亂想的時間。手表顯示現在都十二點二十五分了,剛才那激烈的爭吵從八點半開始就沒停過,我被那幫人搞得暈頭轉向。現在我真是快餓死了,我從口袋裏發現了一塊包在煙盒裏的巧克力,便馬上把它給狼吞虎咽掉。似乎德·安德魯一點都不忙著準備晚飯。他凡事都按部就班,把一切做得十分正規,簡直就跟地道的英國待客方式一樣。

比方說吧,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間,雖然兩兩分配也不是難事。這房間著實讓人驚喜,似乎很長時間都沒用過,卻打掃得很幹凈,還有嶄新的亞麻布做裝飾(起碼我的房間如此),一切都按照弗萊明德的要求完成。剛才堡主把我們領上樓,安排我們住下的場景歷歷在目。

古堡的整體設計風格比較樸素,客廳裏的浮雕和樓梯給房間增加了一點嫵媚。整個古堡有三層,只有地上的兩層正被使用,頂層應該是給仆人住的,有個單獨的樓梯通上去,現在已被鎖住,通向堡頂的那扇門也被上了鎖。二樓是個很寬廣的門廳,我們就住在這裏,整個構造跟一樓的門廳酷似,充分顯示了古堡的規模之大。門廳兩側都有向外突出的側翼,組成了我們每個人住的方形臥室。德·安德魯向我們說明,這裏沒什麽迷宮,沒有密室,也沒有臭名昭著的吉斯和美第奇所喜愛的那種滑動板;亨利四世從不會把自己的女傭囚禁起來;黎塞留也不會把任何人拉到地牢去。在我看來,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完全沒必要,不過德·安德魯似乎非常刻意地強調了這一點。雖然這古堡是十七世紀中葉才建成的,但很快便廢棄坍塌了(很可能是因為屋主沒做地下交易),直到很久以後,德·安德魯的祖先把這裏買下翻修——“德·安德魯”這個頭銜,是拿破侖一世冊封的。

很多古時的建築風格在這古堡裏已經消失不見了,卻仍有些古韻遺留下來,比如門廳裏的細格子花雕,還有樓梯上的浮雕。這樓梯讓我感覺十分不舒服,它位於大廳後部,非常寬又非常笨拙,光線十分昏暗,像是被大片橡樹遮蓋了一樣。從一樓向上走十層台階是個平台,然後垂直左拐向上是通向二樓的上半部分台階。在平台的墻上掛著一面碩大的掛毯,它曾經的紅色、黑色和綠色全都漸漸褪掉了,混成了模糊的棕色,但若你從某個特定的角度猛然看去的話,那顏色簡直就堪稱怪異。掛毯上的圖案尚能勉強看出個樣子,雖已十分模糊不清。那圖案應是野豬之類的東西,當我從它身邊經過時,著實嚇了一跳,心中頗覺厭惡。

總之,我的房間在大廳最裏側,可以看到我們進來時經過的堤道。這房間裏掛著些綠色飾物,整體看來很陳舊;大理石壁爐裏的火燒得正旺,壁爐頂端鑲著第一領事的銅像;兩對白色的圓形台燈發出暗淡光芒,給屋裏抹上一股異樣色彩。我注意到大廳另一側有個現代裝潢的浴室,我進去梳洗了一下,幹凈的衣服讓我煥然一新。

我想差不多到了該下樓的時間了,現在完全處在一個高潮結束後的低落時期。現在蓋斯奎特是不是正在和H.M.以及萊姆斯登密談呢?這算不算是低潮呢?或許不是。一切看起來似乎太簡單了,簡單得讓我不安。或許蓋斯奎特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但我想我們最好做點什麽,以防弗萊明德會倏然出擊。房間裏異常安靜,只能聽到窗外一直沒有停歇的雨聲。但我似乎聽到了大雨中夾著一聲沉悶的響聲,我也說不出那是什麽聲響。

現在H.M.在做什麽呢?他會不會在蓋斯奎特出手前先去找弗萊明德呢?我想象不出會是怎樣的場景,或許H.M.什麽都沒做。不管怎樣,一個保護傘已經露出真身了。如果弗萊明德決定臨陣脫逃呢?但蓋斯奎特應該不會就這樣故意留給他時間,讓他逃跑啊。

剛才那個聲音到底是什麽?我打開門向外看了看,整個門廳裏空無一人,十分安靜,卻似乎有著打字機的聲音。門廳是石質的,光線極佳,兩側是互對的門,每個房間裏都住著到訪的客人們,樓梯在門廳另一側,離我有段距離。剛才那聲音應該不是來自我這邊的。

我走到窗畔,轉動把手,打開窗子,樹葉在咆哮的大雨中紛飛。窗簾被大風吹得飄蕩起來,肆無忌憚地舞動著,氣流把門砰地關上,嚇得我幾乎跳了起來。樓下窗戶透出的光芒可以讓我看清楚外面的樣子。

堤道的中間部分斷掉了。好像那些木質碎片跌到了石頭下面,河水形成一個個白色的旋渦,把它們高高沖了起來,又猛地打了下去,它們形成的黑色陰影只在空中停留片刻。有些卡在了柳樹岸邊的一側。河水本身已足夠湍急迅猛,而這些木頭更讓它看來像是個大發雷霆的家夥,一浪一浪向我們這邊的小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