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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橘小姐來了,說堂元博士叫我。

“像是有重要的話喲。”她的笑容意味深長。

來到走廊,她什麽都沒說就往前走,我無奈地跟著。她在解剖室前停下腳步,敲敲門,聽見博士說“進來”。

我是第一次進解剖室,這兒不是檢查、治療的地方,而是用來處理通過各種方式得到的數據。屋子裏七成的空間被電腦和相關機器占據,剩下三成擺著書桌和架子。堂元博士正在裏頭的桌前寫著什麽。

“馬上就完,坐在那張椅子上等我一會兒。”博士邊寫邊說。

我看看四周,打開靠在墻邊的折疊椅坐下。

“老師,我呢?”橘小姐問。

“哦,你先出去。”

我環顧室內,想著是否能發現點什麽跟自己有關的東西,但只看到羅列著含意不明的數字的紙片貼在墻上,沒有任何線索。

等了近十分鐘,他自言自語:“好了,弄完了。”他邊說邊把剛寫好的材料裝進一個大牛皮紙信封,仔細封上口,然後看著我微微一笑:“這是給美國朋友寄的資料。一個信得過的人,我的好顧問。”

“是關於我的資料?”

“當然是。”他轉過轉椅,朝著我,“你再過來一點。”

我兩手端起折疊椅,將椅子貼著屁段,挪到他跟前。

“來,”他搓搓手,”先問問你的目的吧,深更半夜你想找什麽呢?”

我盯著他的臉,靠向椅背。

“您還是知道了。”

“低溫保存庫前留下了你的痕跡。”

是嘔吐物。

“很抱歉弄臟了地板。”

“這個你跟小橘道歉好了,是她打掃的。”

“我會的。”我點點頭,往椅子後部坐了坐,“出房間是因為口渴,想喝罐裝咖啡,就出去找自動售貨機。”

“罐裝咖啡?”他一臉驚訝。

“是的,就昨晚,不知為什麽很想喝……”

“唔,”他交叉著手指,“可這兒沒有吧?”

“沒有。別說自動售貨機,什麽都沒有……連出口都沒有。”

“出口?”

“對,電梯停運,樓梯擋上了卷簾門,應急通道上了鎖。我一點兒也不明白究竟為什麽會這樣。”我稍稍加強了語氣。

他似乎略顯為難地癟了癟嘴,但只是一瞬,馬上又恢復了沉穩的表情,安撫似的說:“關於這點,必須慢慢對你說明。得從頭按順序說,可這開頭的說明實在困難。過些日子必須告訴你,但什麽時候說是個問題。”

“已經沒關系了。”我說,“告訴我一切吧,從頭開始,全部。我受了什麽傷、是什麽樣的情形,然後……”我咽了幾口唾沫,“我的腦…… 怎麽了,全都告訴我。”

“嗯,”他垂下視線,雙手交叉又放開,然後重新看向我,“你打開保存庫看了?”

“看了。”我回答,“還看了貼著縮寫字母JN的箱子。”

“我跟他說過不要貼縮寫字母。”他咂咂舌頭,“寫上受贈者就夠了,因為全世界就你一個,可若生在這方面出奇得死認真。”

“捐贈者是什麽意識?”我問,“請說明一下。”

他停頓了大約兩秒,然後豎起食指,接著拿起卓上胡亂堆放的報紙遞給我:“你先看看這個。”

我接過報紙,打開體育版——這是我的習慣。好久沒看鉛字了,有些晃眼。看到自己支持的職業棒球隊輸了,我癟癟嘴。

他說:“不是體育版,看頭版。”

我合上報紙看頭版,最先看到的是角落裏關於股市不穩的一篇小報道。然後我慢慢移動視線,去看中間的大幅照片。那是三個男人開記者招待會的照片,居中的正是堂元博士。照片上面有個大標題——“腦移植手術順利完成”。

我反芻似的反復看標題,一邊思考“移植”一詞的意思一邊擡頭問:“腦移植?”

“沒錯。”他慢慢點點頭,‘你看看報道。”

我的目光回到報紙。

“東和大學醫學部腦神經外科堂元教授等人於九日晚開始的世界首例成人腦移植手術經過大約二十四小時後,於十日晚十點二十五分順利完成。醫生們稱患者A(二十四歲)仍處於昏迷狀態,但兩三日之後腦功能即有望開始恢復……”

身體裏的血液仿佛開始逆流,我全身發熱,心跳加速,耳後的血管跳動不已。

“A就是我?”

他眨了眨眼,替代點頭。

“移植……我的腦袋裏移植了誰的腦嗎?”

“是的。”

“難以置信,”我感嘆,“腦居然能移植。”

“不要把腦看成特殊的東西,它和心臟、肝臟一樣,經過漫長的年月從單細胞進化而來。基督徒會說,一切都是上帝創造的。”

“可……腦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