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頁)

不過,幾個漁夫只知道那個人受了槍傷,卻沒想到,有些東西遠比子彈對他身體所造成的傷害更可怕。那顆子彈還傷到了他的心智。

瘦骨嶙峋的醫生兩手用力往椅子上一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看看外面的港口。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於是,他把百葉窗放下來,眯著眼睛從葉片中間看底下的街道,他要看看究竟怎麽回事,特別是那一陣嘩啦啦的噪音究竟從哪來的。原來是一輛馬車。今天是星期天,有個漁夫帶著一家子出來兜風。他想,除了這個鬼地方,天底下還有哪裏能看到這種場面?對了,他忽然想到,從前在倫敦也有類似的畫面。每到夏天,倫敦市中心都能看到被打扮得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馬,拖著滿載觀光客的華麗馬車,穿越攝政公園。一想到那種對比,他不禁失聲大笑。不過,他也只笑了一下子,轉眼間,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忽然又想到三個多星期前的那一天,那不可思議的一天。本來,他已經死了心,這輩子休想再回英國了。然而,如今他又重新燃起希望,他很可能有機會再回去。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轉機,因為,那個陌生人有能力改變一切。

伯恩的身份00除非他診斷錯誤,否則,那個病人隨時都會醒過來。很可能是今天,或者再過一個小時,甚至再過一分鐘。他傷得很重,身上有多處深深的傷口,腿上、胃部、胸口。還好子彈並沒有貫穿他的身體,否則他很可能早就沒命了。子彈還留在他體內,熾熱的金屬燒灼時產生了止血的效果,而海水的持續沖刷也發揮了消毒傷口的功效。本來取出子彈是極其危險的,不過,正因為他的傷口已經被高溫和海水消過毒,皮肉組織已經軟化,不需要任何準備就可以立即手術,所以,整個過程幾乎沒有任何危險。真正麻煩的是他頭蓋骨上的傷口。雖然子彈只傷及頭蓋骨,並沒有貫穿腦部,但子彈的沖擊力卻在視丘和海馬回造成了瘀傷。要是當初子彈穿透頭蓋骨,傷到這兩個區域的腦組織,那麽,無論在哪一個區域,就算子彈只深入幾厘米,都會造成腦部關鍵功能的永久喪失。還好,他的關鍵功能並沒有受損。那一刹那,華斯本立刻做了個決定。在接下來的三十六小時裏,他滴酒未沾,拼命吃澱粉類的食物,拼命喝水。能吃喝多少,就吃喝多少。三十六小時後,他開始動手,進行一項畢生最精密的手術。自從被倫敦的麥肯錫林醫院開除之後,他還從來沒有嘗試過這麽精密的手術。他開始進入一段極其艱苦漫長的過程,逐步刷洗腦部的纖維區域,一次刷洗一厘米。然後,他開始收攏頭蓋骨上的傷口,將表面皮膚縫合起來。在整個過程中,他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因為,要是一個疏忽,刷得太用力,或是針頭刺到腦組織,病人就會立刻喪命。

他不希望這個陌生的病人死掉,無論死因是什麽,他都不希望。尤其是,他絕對無法忍受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而導致病人喪命。

手術終於完成了,病人的生命跡象依然維持正常。現在,喬福瑞·華斯本醫生終於可以回去找他形影不離的夥伴,尋找他的化學溶劑,尋找他生命的源泉——他的酒瓶了。他讓自己喝了個過癮,喝得飄飄然,接連不斷。不過,他沒有超過那個臨界點,沒有喝到爛醉如泥。再怎麽喝,他一直都還分得清東西南北,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這真是他人生的一大進步。

也許就是今天了,也許再過一個小時。那個陌生人的眼睛就隨時會亮起來,開始跟他說話。

也許,很可能就是下一秒。

當清晨和煦的海風吹進房間裏,令滿屋清涼的時刻,他開口說話了。

“你是誰?誰在房間裏?”

華斯本從行軍床上猛坐起來,兩條腿悄悄地伸下床,慢慢站起來。千萬不能刺激他。不要突然冒出聲音,不要有太突兀的動作,因為那很容易嚇到病人,導致他心理退化。接下來的幾分鐘,他必須像先前動手術時一樣,提高警惕,不能有絲毫的閃失。多年訓練出的醫生本能已經蓄勢待發,準備好面對這一刻。

“我是你的朋友。”他輕聲細語地說。

“朋友?”

“你果然會講英語,我猜得沒錯。我猜你不是美國人就是加拿大人。我看過你的牙齒,那種補牙的技術不是英國的,也不是法國的。怎麽樣?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

“沒關系,慢慢來。你需要解放一下嗎?”

“你說什麽?”

“我是說,老兄,你需要方便一下嗎?你旁邊有個盆子,那就是給你方便用的。你左邊那個白色的盆子,看到了嗎?當然,那個東西也得要你憋得住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