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8頁)

殺手必然拿到了大筆酬勞,早已潛逃出境,所有可供追查的線索和證據都已被湮滅。

蘇黎世。一位聯絡人找了那個缺了腿的人,另一位聯絡人則去了法爾肯大道,到那家門庭若市的餐廳裏找一個胖子。

蘇黎世。

馬賽。

傑森閉上眼睛。他的眼睛已經痛到難以忍受。五個月前,他被人從海上救起。事後猜測,他很可能是從馬賽出的海。如果他真的從馬賽出海,那就意味著他是從海上逃亡,租了條船,逃向一望無際的地中海。所有的情節都吻合上了,巨細靡遺,拼圖的每一塊小片完全密合了,天衣無縫。如果他不是那個殺手,如果他不是那個躲在馬賽海邊開槍的人,他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他睜開眼睛,痛苦開始侵入他的內心,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不過,腦海中還有一小塊清醒的地方。有一個決定很清楚,就像他腦海中那塊僅剩的記憶。他和瑪莉·聖雅各的巴黎之約不可能了。

也許有一天他會給她寫信,把此刻說不出口的話寫信告訴她。有一天,如果他還活著,還有辦法寫信,他就會寫,但不是現在。此刻,他不知道從何下筆。他寫不出感謝的話,也無法表達對她的愛,甚至根本沒辦法跟她說明一切。她會一直等他,然而,他卻不能去。他必須離她遠一點。她不能和一個殺手有任何牽扯。她看錯他了。他內心最深沉的恐懼終於變成真的了。

噢,老天!此刻他眼前並沒有霍華德·利蘭的照片,然而他卻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頭條新聞那個可怕的標題讓他想到太多事情,也印證了太多事情。那個日期。八月二十六日星期四。馬賽。他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生會如何發展,但他知道,只要他活一天,就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不太對勁。奇怪,哪裏不太對勁?哪裏不太對勁?星期四?……星期四並沒有什麽特殊含意。八月二十六日?……二十六日?對了,不可能是二十六日!二十六日這個日子不對!有一個日期他實在聽了太多遍了。在華斯本的日記裏——他的病歷表。華斯本不厭其煩地和他核對每一項資料、每一句話、每一個日子,這過程中的每一個時間點,都不知道核對了多少次,多到無法計算,多到他根本想不起來!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二,那天早上你被人送到我家,準確的時間是八點二十分。你的情況是……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八月二十四。

所以說,八月二十六日那天他根本就不可能身在馬賽,不可能在海邊的窗口用步槍殺人。他不可能是馬賽的那個殺手!殺死霍華德·利蘭的兇手不是他!

六個月前有個人被殺了……只不過,並非剛好整整六個月。是將近六個月,但不是整整六個月。所以,他並沒有殺那個人。當時他人在黑港島上,在那個酒鬼醫生的家裏。

他腦海中的迷霧漸漸消散,痛苦也慢慢退去,內心充滿了興奮。他終於發現了一個百分之百的漏洞!既然有一個漏洞,一定還有更多!

傑森看看手表。九點十五分。瑪莉已經離開了咖啡館,此刻正在克魯尼博物館的台階上等他。他把報紙放回架上,行色匆匆地朝著閱覽室那教堂般的巨大拱頂跑去。

他沿著聖·米歇爾大街往前走,越走越快。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個站在絞刑台上的犯人,在臨刑前的那一刻突然獲得赦免。此刻,他終於體會到那是什麽樣的滋味,他渴望找個人分享那種不尋常的感受。這一刻,他終於擺脫了兇猛狂暴的黑暗,逃離了波濤洶湧的大海,看到天空中射出的一道陽光——仿佛在那個小村的旅館裏,整個房間都洋溢著陽光的溫暖。他要趕快找到那個人,因為,就是那個人給了他溫暖、給了他陽光。他要趕快到她面前,緊緊抱住她,告訴她,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大道上呼嘯著三月的寒風,他遠遠看見她站在台階上,雙手抱在胸前瑟縮著。一開始她還沒看見他,眼睛一直盯著那條三車道的寬闊馬路,東張西望拼命搜尋。她看起來很不安,很焦慮,滿臉的迫切,仿佛很怕見不到她渴望見到的人了,很怕那個人不會出現了。

十分鐘前,他很可能真的就不會在這裏出現。

她看見他了,那一刹那,她臉上頓時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露出燦爛的笑容,整個人立刻生氣蓬勃起來。他終於走到她面前。那短暫的片刻,他們相對無言,仿佛有一股溫暖包圍著他們,仿佛車水馬龍的聖·米歇爾大街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我等了很久,”她終於開口了,“我很怕,擔心得要命。你出了什麽事嗎?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