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8頁)

“你說什麽?”

他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六月前有個人被殺了’……還記得嗎?”

她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對,我記得。”

“我沒有殺他,”傑森說,“他根本不可能是我殺的。”

他們在蒙巴納斯區人潮洶湧的中心地帶找了家小旅館。大廳和房間破破爛爛的,但整間旅館的門面卻依然被一種失落已久的優雅氣度裝點著,彌漫出一種永恒的氣氛。在這個如嘉年華般繁華熱鬧的市中心,這裏倒是個難得寧靜的休憩地點,仿佛在現代的潮流中逆來順受,卻又超然地守著自己的小角落,遺世獨立。

傑森關起門,朝那個提行李的白發服務員點點頭,然後塞給他一張二十法郎的鈔票。那個服務員本來一臉冷漠,一拿到鈔票就忽然殷勤起來。

瑪莉說:“他大概以為你是從哪個鄉下來的教會執事,迫不及待地想過一個浪漫的夜晚。希望你注意到了,我一進門就往床那邊走。”

“那個服務員叫埃爾韋,從現在開始他會特別關照我們,看我們有沒有什麽需要。而且,他表示他並不指望我們會特別大方,”說著,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謝謝你救了我的命。”他說。

“不客氣,親愛的,”她伸手捧住他的臉,“不過,下次別再讓我那樣等你了,我急得快發瘋了。那時候我想到的只有你被認出來了……你出事了,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你忘了嗎?沒有人知道我長什麽樣子。”

“別太有把握,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初我們在施特普代街的時候,總共有四個人見過你,包括吉桑河邊的那個畜生。傑森,他們還活著,他們都見過你。”

“他們並沒有真的看到我。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黑頭發的人,脖子和手上包著繃帶,走路跛腳。其中只有兩個人真正靠近過我,一個是躲在二樓的那個家夥,另外一個就是河邊的那個王八蛋。二樓那個家夥恐怕有一陣子離不開蘇黎世了,他不能走路,兩只手也差不多廢了。至於河邊的那個家夥,當時被手電筒照到的人是他,不是我。”

她放開他的臉,把手縮回去,皺起眉頭。她的警覺性一向很高。她質疑地說:“這你無法確定。當時他們就在那裏,他們看見你了。”

只要換個發色……你的臉就會不同。他忽然想到黑港島,想到喬福瑞·華斯本。

“我還是那句話,他們看見的是一個黑頭發的人,而且當時黑漆漆的。對了,我問你,把過氧化物溶液稀釋當漂白劑,你內不內行?”

“從來沒用過。”

“我明天早上就去找家美容院。要染頭發,來蒙巴納斯就是了。金發看起來更性感,大家好像都這麽說,對不對?”

她打量著他的臉,“實在很難想像你染了頭發會變成什麽樣。”

“變得不一樣了。也許不會差很多,但已經足夠唬人了。”

“也許你是對的。老天保佑,但願你是對的。”她親了一下他的臉。這種動作通常都表示她有事想說,“對了,告訴我,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跑哪裏去了?你是不是查到了……六個月前的事?”

“那不是六個月前發生的事,就因為不是,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我殺的。”他把剛才在圖書館裏想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不過,他隱瞞了一件事。有那麽一刹那,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這一點,他隱瞞了起來。沒想到,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

“要不是因為你清楚地記得那個日期,你很可能就不會來找我了,對不對?”

他搖搖頭說:“大概不會了。”

“我知道。我感覺得到。當時我正從咖啡館去博物館,走在路上,有那麽一下子,我忽然喘不過氣來,好像窒息了一樣。你相信這種事嗎?”

“我不太願意相信。”

“我也是,但真的就是這樣。”

他們默默地坐著。她坐在床上,他坐在床邊的扶手椅上。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確定究竟是否應該來找你……我認識那個人,我見過他的臉。他遇害那天的四十八小時前,我人就在馬賽。”

“但你並沒有殺他。”

“那我為什麽會在那裏?為什麽大家都認為是我幹的?老天,實在太瘋狂了!”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眼中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後來的事情我就想不起來了。我的頭腦不太正常,對不對?因為我什麽都忘了……我想不起從前的事情,我想不起自己的上半輩子。”

瑪莉回答他的時候,不動聲色,語氣十分平淡。

“你一定會想起來的。你會從許多不同的地方找到線索,最後你自己就會想通的。”

“也可能永遠想不起來了。華斯本說過,就像整個街區被重新規劃了一樣,道路已經變了……就好像開了另一扇窗,”傑森走到窗邊,雙手趴在窗台上,看著底下燈火輝煌的蒙巴納斯,“景觀已經不一樣了,永遠不會一樣了。外面某個地方有我認識的人,他們也都認識我。幾千公裏外,有些人是我關心的,有些是我不在乎的……噢,老天,也許有我的太太和孩子,天知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風吹得滿天飛,東飄西蕩,無法回到地面。每次我想盡辦法要回到地面,結果還是又被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