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2/7頁)

“沒事了。”韋伯把手放到榮格西的肩膀上。沒辦法,他就是喜歡這個來自柬埔寨的難民。榮格西經歷過很大的災禍——他在戰爭中失去了所有家人。榮格西和韋伯都曾身處在一樣的東南亞叢林中,盡管努力嘗試,韋伯還是不能讓自己脫離那個濕熱的世界,就像反復發燒的情況一樣,無法真正擺脫。因此他對榮格西有種認同感,就如一個醒著的人卻同時在做夢一樣。

“Loak soksapbaee chea tay?”他用高棉語問,意思是“你還好吧?”

“我沒事,教授,”榮格西用同樣的語言回答,“可是我不……我是說,你怎麽……”

“我們先去外面吧?”韋伯提議。雖然他已經遲到很久了,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撿起地上的彈簧刀和手槍,在檢查槍的結構時,撞針便壞掉了。他把沒用的手槍丟進垃圾桶,但把彈簧刀收進自己的口袋。

榮格西幫韋伯整理散落在通道轉角的期末考卷,接著兩人便不發一語,一起走過通道。愈靠近房子正門,人潮也愈多。韋伯知道他們之間的沉默是怎麽回事:他們一起經歷了這起暴力事件,而現在他們需要時間沉澱下來,讓心情恢復正常。這本來是戰爭中才會有的情況,就像他們以前在叢林裏一樣,不過這種事現在發生在大都市的校園裏,當然會令人覺得奇怪而不安。

他們走出通道,跟著一大群學生進了希利廳的正門。一走進去,在樓層中央,就可以看到喬治城大學的校徽閃爍著。絕大部分的學生都從旁邊繞過去,因為有傳言說只要從校徽下方走過,就永遠不能畢業。榮格西正屬於那大部分的學生之一,但韋伯卻直接從下面走過,完全不在意這档子事。

他們走到外面,站在奶油色澤的陽光下,面對樹木和舊四方院,呼吸著帶有花朵嫩芽香味的空氣。他們後面是宏偉的希利廳,正面的喬治亞式紅磚構造看起來十分壯觀,有十九世紀風格的軒窗跟石板屋頂,還有正中央兩百英尺高的鐘塔。

柬埔寨人轉身面向韋伯。“教授,謝謝你。如果你沒出現……”

“榮格西,”韋伯溫和地說,“你想談談這件事嗎?”

榮格西的眼珠是深色的,看不出裏頭在想些什麽。“有什麽好談的?”

“我想那要看你願意說什麽。”

榮格西聳聳肩。“我沒事的,韋伯教授。真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叫得這麽難聽。”

韋伯站著看了榮格西好一會兒,他突然覺得很激動,幾乎要流下淚來。他很想好好抱著這個男孩,告訴他從今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是他知道,依照榮格西的佛家思想,這種舉動是不被接受的。他不知道在榮格西堡壘般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些什麽。韋伯看過很多像榮格西一樣的人,在戰爭和種族歧視的陰影下,目睹了死亡、文明的衰敗,以及大多數美國人無法體會的悲劇。他覺得榮格西就像他的親人,沉痛的悲傷將他們聯結在一起,他知道對方心裏的傷口,永遠也無法愈合。

他們之間存在著這種情感,雖然彼此都知道,卻都沒說出口。榮格西露出一種幾近悲傷的微笑,對韋伯表示感謝,接著兩人便道別了。

韋伯獨自站在由學生與教職員構成的人潮中,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盡管他竭盡所能,傑森·伯恩這個具攻擊性的人格又再一次控制了他。他緩慢地深呼吸,集中精神,用莫瑞·潘諾夫——他的朋友,一位精神科醫師——教他的方式,來壓抑伯恩的性格。首先,他把注意力放在四周環境上:充滿藍色與金色的春天午後,四方院周圍有灰色的石頭與紅色的磚塊;學生的動作,女孩臉上的笑容,男孩發出的笑聲,還有教授間熱切的對話。他全神貫注看著所有事物的細節,讓自己知道此時此刻身處何地,接著才將注意力放到內心世界。

幾年前,他還在柬埔寨首都金邊的駐外機關工作。那時他的妻子,不是現在的瑪莉,而是一位叫黛歐的泰國女子。他們有兩個小孩,分別叫約書亞跟阿莉莎,全家住在河岸邊的一棟屋子裏。當時美國與北越正在打仗,可是戰火延伸到了柬埔寨境內。有天中午,他在工作時,一架戰機飛到他家附近,當時他家人正在河裏遊泳,戰機猛烈射擊,把他們全殺光了。

韋伯痛苦到幾乎發瘋。最後,他逃出家園,離開金邊,輾轉到了西貢,成為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後來是亞歷山大·康克林把悲痛、半瘋狂的大衛·韋伯從西貢街上解救出來,並訓練他成為頂尖的秘密探員。韋伯在西貢學會如何殺戮,並把對自己的憎恨釋放出來,將憤怒加諸他人身上。那時康克林的小組中有名成員——一個性情兇狠的浪人,叫做傑森·伯恩——被發現原來是個間諜,而韋伯就是負責處決他的人。韋伯後來很厭惡伯恩這個身份,但事實上,這個身份卻常是他的救命恩人。傑森·伯恩拯救韋伯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