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7(第5/5頁)

阿瑟諾夫轉過頭來看著她。燈光從她後方照過來,幾乎將她整張臉都隱入陰影中,只剩下臉頰跟頜骨,長長的線條有如畫家的筆觸。他想到自己大部分時間隱藏起來的那一面,甚至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無法想像少了她的支持與活力,自己該怎麽辦。對他來說,她的子宮象征不朽,是塊神聖之地,他的幾個兒子將在這裏孕育生長,永遠傳承他的血脈。不過他知道,這個夢想不能沒有史巴爾科的幫助。“啊,席娜,如果你知道導師會替我們做到什麽、幫我們成為什麽樣的人物,那就好了。”

她躺在他彎曲的手臂上。“告訴我吧。”

他搖搖頭,嘴角露出微笑。“那會是個錯誤。”

“為什麽?”

“因為你一定要親自看到那樣武器造成的破壞,我不能先告訴你。”

她看著阿瑟諾夫的眼睛,感覺內心深處升起一陣涼意,她不敢去想為什麽。也許她已感覺到三天後,在內羅畢會出現一股可怕的力量。不過出於對愛人敏銳的洞察力,她知道哈森最關注的,是這種死亡的形式——不管是什麽——會引起多大的恐懼。顯然,他想將恐懼當成利器,讓幾世紀來飽受淩虐、驅趕與殺戮的車臣人,能重新獲得所有失去的東西。

席娜從小就與恐懼為伍。她的父親曾努力養家活口,後來卻深陷遍布車臣、那如瘟疫般的絕望之中,變得虛弱而行將就木,現在連上街都不敢,因為怕被俄國人找麻煩。她的母親曾是位青春的美女,後來卻變得身形幹癟、頭發稀疏,不但視力大為退化,連記憶力也有毛病。在那段日子裏,她母親幾乎整天都在垃圾堆裏找尋有用的東西,結束後,還要走三公裏路到最近的一處公共抽水站,在那裏排一兩小時的隊再走回來,吃力地提著裝滿的水桶,走上五層階梯回到他們肮臟的住處。

那時候的水!席娜一直到現在都還會偶爾驚醒,感覺口中仍有一股難聞的松脂味,害她都快窒息了。

一天晚上,她母親坐下後就不起來了。她才二十八歲,外表看起來卻像有著兩倍的年紀。由於成天吸著燃油的煙塵,她的肺部已布滿焦油。當席娜的弟弟吵著口渴,蒼老的母親便看著席娜說:“我起不來了。就算是去提水,我也撐不下去了……”

席娜翻了個身,轉動軀體,關掉床頭燈。先前沒注意到的月亮,現在占滿了整個窗戶。一小片淡涼的月光,流泄在她上半身到腰際的部分,照亮了她的乳頭,哈森的手就放在她渾圓的乳房上。除了月光照耀處,其他地方全是一片黑暗。

她睜著眼躺了好一段時間,聽著哈森規律的呼吸,等待睡意找上她。誰能比車臣人更了解恐懼?她這麽想著。哈森的臉上寫著車臣人民悲哀的歷史。不管死亡,不管破壞,哈森只看得到一個結果:車臣人終於獲得正義。席娜的心因為絕望而變得沉重,她知道他們必須冷不防引起世界的注意,而在現今的社會裏,只有一種方式能做到。她知道哈森是對的:一定要用史無前例的方式造成死亡,然而這麽做得付出什麽代價,她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