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

我並沒有聽瑪戈的話,反而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喝掉了半瓶酒。正當我以為自己總算要沉入夢鄉時,腎上腺素卻再一次湧遍了全身:我漸漸閉上眼,挪了挪枕頭,合上了眼簾,卻在這關頭一眼看到了我的太太,她的一頭金發上凝結著絲絲血跡,邊哭邊在廚房的地板上爬,嘴裏一聲聲叫著我的名字:“尼克,尼克,尼克!”

我一次又一次地滿上酒杯,暗示自己跌進夢鄉,可這個天天見的老朋友此刻居然不見了蹤影。睡眠恰似一只貓,只有當你不把它放在心上時,它才會主動來到你的身邊。我又喝了幾口酒,繼續念著自己的魔咒:“別再想了(痛飲一大口),把腦子裏的念頭全趕出去(痛飲一大口),說真的,把腦子裏的念頭全趕出去,就是現在(痛飲一大口)。明天你得機靈一點兒,你得去睡覺(痛飲一大口)!”快要到黎明時我才打了個盹兒,一個小時後帶著酒意醒了過來,雖然不是讓人動彈不了的酒意,卻也十分厲害。我感覺脆弱而遲鈍,身上有點兒悶熱,也許還是有些酒醉未醒。我腳步蹣跚地走向瑪戈的斯巴魯汽車,一舉一動活像個外星人,兩條腿死活有些別扭。我可以暫時用著瑪戈的這輛車,警方已經把我那輛悉心照顧的捷達車和手提電腦一塊拿去檢查了,他們保證只是走個程序,而我要駕車回家去取幾件體面的衣服。

我家所在的小區停著三輛警方巡邏車,寥寥無幾的幾家鄰居正擁在警車的周圍,其中沒有卡爾的身影,但有簡•泰威爾和邁克,前者是一個女基督教徒,後者家裏有試管受精生下的三胞胎,小家夥們今年三歲,分別名叫崔尼蒂、托弗、塔盧拉。(“光聽這些名字我就討厭他們。”艾米對於緊追流行風潮的種種行為都抱著嚴苛的態度,當我提到“艾米”本身就曾經是一個時髦的名字時,我的妻子卻說“尼克,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有出處的”,其實我壓根兒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簡躲開我的目光遙遙地向我點了點頭,邁克卻在我下車時大步走了過來,“我很抱歉,需要我做什麽的話請盡管開口,什麽都行。今天早上我已經修剪過草坪了,因此你至少不用操心這一點。”

邁克和我輪流為小區裏所有廢棄的沒收房產除草:春季的瓢潑大雨已經把一家家院子變成了茂密的叢林,吸引了不少浣熊進駐。浣熊們無處不在,深夜時分在垃圾堆裏啃來啃去,還鉆進住戶的地下室,懶洋洋地躺在住戶的門廊上,仿佛一只只閑散的家養寵物。除草似乎並沒有趕走浣熊,但現在我們至少可以看見浣熊的身影了。

“謝謝,夥計,謝謝你。”我說。

“我妻子聽到這個消息後就變得歇斯底裏,真是抓狂了啊。”他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抱歉,我得……”我說著指向自家的大門。

“她就坐在一旁,對著艾米的照片哭了又哭。”

毋庸置疑,就在這一夜之間,互聯網上肯定已經冒出了上千張相關照片,專供邁克太太之類的女人發泄,但我對愛演狗血劇的人們並沒有多少同情心。

“嘿,我正要問……”邁克開口道。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家的門口,仿佛正等著去辦一件急事。沒等邁克問出任何問題,我已經轉身敲響了自家的房門。

貝拉斯克斯警員陪著我上樓到了自己的臥室,進了我自己的衣櫥間,經過那個銀色的方形禮盒,讓我翻了翻自己的衣物。眼前這位梳著褐色長辮的年輕女警一定在暗自對我品頭論足,當著她的面挑衣服讓我感覺有些緊張,結果我胡亂拿了幾件休閑褲加短袖衫,看上去一派商務休閑風格,仿佛要去參加某個大會。“當心愛的人失蹤時,如何挑選適當的服飾呢?這只怕是一篇有趣的文章。”我暗自心想。這時我心中那個難以滿足的作家又冒出了頭,這個職業病簡直沒有辦法改掉。

我把衣服一股腦兒塞進一個袋子裏,轉身望著地板上的禮品盒,“我能打開看看嗎?”我問道。

她猶豫了片刻,然後選了“安全起見”的路子,“不,對不起,先生,最好不要現在打開。”

禮品包裝的邊緣已經被人小心地撕開過,“已經有人看過裏面的禮物了?”

她點了點頭。

我繞過貝拉斯克斯警員向禮品盒走去,“如果已經有人打開看了,那……”

她邁步走到我的面前,“先生,我不能讓你打開盒子。”

“這太沒有道理了,這是我妻子送給我的……”

我後退一步繞過她彎下了腰,一只手剛剛摸到禮品盒的一角,她卻從後面伸出一只手臂攔在了我的胸前,我心中頓時燃起了萬丈怒火:這個女人居然要告訴我在我自己家裏該怎麽做。無論我多麽努力想要繼承母親那邊的風格,此刻父親的聲音卻仍然不邀自來地鉆進了我的腦海,扔下了一堆亂糟糟的念頭和不堪入耳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