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第2/5頁)

“先生,這是犯罪現場,你……”

“蠢貨婊子。”我暗自心想。

突然間她的搭档裏奧丹也沖進了房間裏和我扭在了一起,我一邊努力掙脫他們,一邊想“好吧,好吧,他媽的”……兩個警察逼著我下了樓,一個女人正四肢著地趴在前門附近,沿著地板搜來搜去,我猜是在找地板上濺落的血跡。她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找了起來。

我一邊開車駛向瑪戈家換衣服,一邊逼著自己放松。警方將在本次調查的過程中幹下一長串讓人惱火的傻事,方才那件事不過是個開頭而已(順便說一聲,我喜歡的是說得通的規則,而不是沒有邏輯的規則),因此我得冷靜下來,“不要在這種情況下跟警察對著幹”,我對自己說。如果有必要的話,那就再說一遍:“不要跟警察對著幹。”

我剛進警局就遇見了波尼,她劈頭用一種鼓勵的語氣說了一句話,“你的嶽父母到了,尼克”,仿佛她正在給我一塊暖乎乎的松餅。

瑪麗貝思•艾略特和蘭德•艾略特互相摟抱著,一起站在警局的正中央,看上去好似正在為舞會照片擺造型。就我眼見的情況來說,他們兩個人時刻都是這麽親密,總是手拍著手,互相挨著下巴和臉頰。每次去嶽父母家拜訪,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清嗓子,以便暗示一聲“我要進來啦”,因為艾略特夫婦可能在周圍任何一個角落彼此愛撫。他們每逢離別都要接上一個深吻,蘭德每次從妻子身邊走過時都會拍拍她的屁股,這一幕幕在我看來都無比陌生。父母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離了婚,也許在小時候,我倒是親眼見過父母兩人在那些不可避免的場合莊重地吻一吻彼此的臉頰,比如每逢聖誕節和生日的時候,不過他們從未在我面前有過法式接吻。在他們最美妙的婚姻時光裏,兩人之間的對話也壓根兒不涉及感情話題,比如,“家裏又沒牛奶了。”(“今天我會去買一點兒。”)“這件衣服要好好地熨出來。”(“今天我會去辦。”)“買點兒牛奶到底有多難?”(沉默。)“你忘了打電話給水管工。”(一聲嘆氣。)“見鬼,現在就穿上你的外套出去買些該死的牛奶回來,就現在。”這一句句話、一條條吩咐都是我父親下的命令,他是一家電話公司的中層經理,就算在最客氣的時候,他對待我母親的態度也像是對待一名不稱職的員工。那在最不客氣的時候呢?他倒是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可是他那一腔難以言喻的怒火會在家裏熊熊燃燒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在某個時刻會讓空氣中濕意重重,把人憋得喘不過氣來。那時我的父親便會沉著下巴在家裏悄無聲息地走來走去,看上去仿佛是一個受了傷而又復仇心切的拳擊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是那麽響,在房間的另一頭就可以聽見。那時他便會朝母親周圍扔東西,但不會直直地對準她,我敢肯定他在對自己說“我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我敢肯定他因為玩了這個花招,於是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過家暴的劣跡。但他確實把我們的家庭生活拖進了一段永無止境的旅程,那段路不僅經常走偏方向,還有一位滿腔怒氣的司機,整個行程從來沒有一點兒趣味,那位司機滿嘴說著“不要逼我把這輛車掉個頭”——拜托你了,真的,把車掉個頭吧。

我不覺得父親是單單要找母親的麻煩,他只是不喜歡女人。他覺得女人蠢頭蠢腦,無關緊要,還讓人惱火。不管遇上哪個讓他惱火的女人,他都會用上一句最愛的話——“沒腦子的賤人”:此人要麽是個女司機,要麽是名女招待,要麽是我們學校的教師,盡管他並沒有見過其中任何一名教師,在他眼裏,家長會是女人的地盤,因此跟女人們一樣臭氣熏天。我還記得,當傑拉爾丁•費拉羅在1984年被提名為副總統候選人時,我們都在晚飯前看了這則新聞,我那溫柔的小個子媽媽把一只手放在瑪戈的腦後,嘴裏說道:“嗯,我覺得這事妙極了。”父親則一下子關掉了電視機說道:“這就是場笑話,你明白這就是場該死的笑話,跟看見猴子騎自行車差不多。”

又過了五年,我的母親才下定決心不再過這種日子。有一天我從學校回到家裏,卻發現父親已經不見了蹤影——上午的時候他還在家裏,不到中午就離開了。媽媽讓我們在餐桌旁邊坐下,告訴我們:“你們的父親和我已經決定,如果我們分開住,那對大家來說都是最好的出路。”瑪戈聞言頓時淚流滿面,說了一句:“好啊,我恨你們兩個人!”可接下來她並沒有急匆匆地跑進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到媽媽身旁,給了她一個擁抱。

就這樣,我的父親離開了,我那個受了不少苦、身材瘦弱的母親漸漸變得開心起來,也豐滿起來,好似一只癟了的氣球又變得漸漸充盈,仿佛她原本就該是這副模樣。還不到一年的工夫,她搖身變成了一個忙忙碌碌、熱情快樂的女人,這架勢一直到她離開人世的時刻也沒有變,她的姐姐還說:“感謝上帝,以前的莫琳又回來了!”仿佛那個撫養我們長大的女人是一個狸貓換太子的冒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