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一日(第3/5頁)

至於我的父親,多年來我大約每個月跟他通一次電話,談話內容頗為禮貌,就是梳理一遍在此期間發生的事情。關於艾米,我父親只問過一個問題:“艾米怎麽樣?”除了“她挺好”之外,他並不希望聽到其他回答。即使他在六十歲以後一步步陷入了老年癡呆,卻仍然固執地跟我們保持著距離。“如果你事事都占先的話,那你永遠也不會落後。”這是我父親的口頭禪,結果應驗在了老年癡呆症上。他的病情先是一步步變得糟糕起來,後來突然急劇惡化,我和瑪戈不得不把父親送到了一家大型養老院裏,那家養老院到處充斥著小便的臭味。我們那位個性獨立的父親一向瞧不起女人,但在養老院裏卻時時刻刻被女護工們重重包圍,哈。

我的父親並非完人,我那善良的媽媽總是這麽告訴我和瑪戈——“他並非完人,但他沒有惡意”,她說這話倒是出於好心,但他確實傷害到了我們。我懷疑我妹妹永遠也不會嫁人,如果她傷心、失望或生起氣來,她就得一個人獨處,她怕男人會對嬌滴滴的眼淚嗤之以鼻。我這邊的情況也算不上好,我身上優秀的品質都來自我的母親。我開得起玩笑,能放聲大笑,可以逗逗別人,也可以跟人們一起歡慶,支持別人,贊美別人——基本上,我可以把光明的日子過下去,但我應付不了一腔怒氣或眼淚汪汪的怨婦,那時我會感覺父親的一腔怒火用最醜陋的方式在我心中燃燒,這一點艾米可以做證。如果她在這裏的話,她肯定會告訴你這些。

我凝望著蘭德和瑪麗貝思,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了我。我有些好奇他們會如何對我大發雷霆,畢竟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拖了這麽久才打電話給他們。就因為我的懦弱,我的嶽父母會一直記著那個網球之夜:那個傍晚有些炎熱,慵懶的黃球在球場上蹦跳,網球鞋發出吱嘎聲,他們一如平日般度過了一個周四的晚上,但他們的女兒卻在這一天失蹤了。

“尼克。”蘭德•艾略特一眼看見了我,撒開腿向我邁出了三大步,我剛剛鼓起勇氣迎接一記重拳,他卻死命地摟住了我。

“你怎麽樣?”他對著我的脖子低聲說道,邊說邊發起抖來,蘭德高亢地哽咽了一聲,咽下了一聲抽泣,緊緊地抓住我的兩條胳膊,“我們一定要找到艾米,尼克,絕不會出事,你要有信心,好吧?”蘭德•艾略特又用一雙藍色的眼睛凝視了我幾秒鐘,卻又忍不住再次失聲抽噎起來,好似女人一般喘了三口氣,仿佛打了幾個嗝。這時瑪麗貝思走了過來,把臉埋在丈夫的胳肢窩下。

等到我們三個人不再擠作一團時,她擡頭望著我,睜大了一雙眼睛。“這只是……只是一場該死的噩夢。你怎麽樣,尼克?”她說。

當瑪麗貝思問人怎麽樣,那便不是出於禮貌,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她仔細打量著我的面孔,而我確信她正在打量我,並會繼續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和每一個念頭。艾略特夫婦相信人們不應該放過任何一個特質,應該對人的種種特質做出判斷和歸類,所有的個性特質都有各自的意義,都可以派上用場——艾略特家的爸爸、媽媽,還有寶貝,他們可是三個擁有心理學高等學位的前沿人物,他們在上午九點時轉過的念頭就比大多數人一個月轉的念頭還要多了。我記得自己有一次在晚餐時謝絕了櫻桃餡餅,結果蘭德歪了歪頭說道:“啊!他是個喜歡打破舊習的人,不屑於毫不費力的愛國主義象征。”當時我試圖一笑了之,正要開口說上一句“嗯,我也不喜歡櫻桃酥餅”,瑪麗貝思卻碰了碰蘭德的手臂,“是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所有這些暖人心窩的食物,這些一家子聚在一起吃的甜點,對尼克來說都是難熬的回憶。”

這些人花了這麽多精力想要對我進行詮釋,這舉動真是蠢頭蠢腦,卻又隱含令人難以置信的甜蜜。至於我的答案嘛,那是:我不喜歡吃櫻桃。

到了上午十一點半,整個警局裏已經人聲鼎沸,電話鈴一個接一個地響起來,人們對著屋子另一頭大喊大叫。有個女人突然從我的身邊冒了出來,我一直沒弄明白這個人的名字,只記得她在嘮嘮叨叨地搖頭晃腦。我壓根兒不清楚她是什麽時候到了我的身邊,她的嘴裏卻一直在說:“……重點是,尼克,讓人們行動起來去幫著找艾米,讓人們知道她的家人非常愛她,希望見到她的歸來。我們要控制局面,尼克,你得……尼克?”

“好啊。”

“人們會樂於聽到她的丈夫出來講上幾句話。”

正在這時,瑪戈從屋子另一頭疾步奔了過來。此前她開車把我送到了警局,去“酒吧”待了半個小時料理各種事務,現在又回到了警局。瑪戈靈巧地閃身繞過一張張辦公桌,壓根兒沒有理睬那名顯然要為她帶路的年輕警員,邁著莊嚴而沉默的步伐快步向我走來,那架勢好像她已經把我扔下不管過了整整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