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日光露台(第3/4頁)

治喪期間吳明月在男友手機裏發現他與其他女子親密合照,兩人大吵,他嗆說:“你已經不是正常人了,我不可能娶你。”那時她對於母親的死太過悲傷,無心處理愛情問題,莫名分手了。

葬禮過後不到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了門,一踏出大門口就會頭暈、心悸、胸悶,走到電梯門前,會開始胸口緊縮,無法呼吸,腳步連動一下都沒辦法。勉強到醫院去求診,醫生說是懼曠症,拿了藥回來,吃了之後更不舒服,那之後她就不肯出門了,便當也都叫外賣,網絡上什麽家用品都可以宅配。出版社編輯會郵寄安眠藥跟書寫資料過來,臨時需要什麽,也可以叫快遞送來,樓下有個管理員是個好人,如果貓生病了,就請他下班幫忙帶去看醫生。母親生前,還能幫她張羅吃喝,處理雜事,母親死後她則靠著越來越少的朋友幫助,還能維持不出門的生活。網絡上有人建議她找鐘點管家,這種按時收費的人力,網站上真的很多,經濟不好的時代,什麽都有人願意為你跑腿。

不過臨時的幫手一個換過一個,也會遇上被放鳥或辦事不力的,常會有接替不穩的狀況,平添自己的焦躁,怎麽都不習慣。吳明月還是希望生活安定下來,恐慌才不會發作。也曾想過找專職的管家,但這房子雖大,自己卻無法與陌生人同處一室,本就生性孤僻,不出門之後,對人更是排斥,幸而後來在網絡上找到葉美麗小姐來幫忙,葉小姐做的菜合胃口,打掃更是有條不紊,效率驚人。與一般清潔管家不同的是,她見多識廣,也不多話,還會架設網站,修理電腦,總之無法用對於打掃阿姨的刻板印象去想象她,有她幫忙,吳明月那故障失序的世界總算安穩下來了。

五十歲出頭的葉小姐只比母親小幾歲,吳明月第一眼就對她有好感,感覺她就像自己理想中的母親,跟她在一起甚至比跟母親相處還放松,有她照顧覺得很安心。葉小姐因為還有其他客戶,所以約定每周一到周五中午都過來煮飯打掃三小時,因為不出門不能做到的事,她都幫忙張羅。吳明月每個月給葉小姐一萬八,臨時有事打電話給她,她也都盡量趕到,但吳明月盡量不在工作以外的時間打擾她,不想給她壓力,知道有人關心自己,會為自己奔走,就感到安慰。

不出門的日子就這麽過下來,工作的事都是快遞跟電子郵件聯絡,無意間開始寫羅曼史小說,卻因此成為專業。母親死後留有一筆遺產,還有這個公寓可以安身,她已滿足。

對於不能出門的事,吳明月早已經接受。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麽令她留戀,沒有非見不可的人,所愛的人一個也沒有,唯一只剩下自己養的貓咪咪醬,若有一天它死了,她想自己突然死去對誰都沒有影響。

說是悲觀厭世嗎?也不是,就是退縮吧,退縮進入自己的想象世界,寫著那些讓平凡女孩懷有希望的總裁與女秘書的故事,或是些能讓家庭主婦掀起一些小小波瀾的情色羅曼史,就是自己存在全部的功能了。她已經遺忘自己還能在出門時喜愛什麽,會為什麽感到熱情;也已遺忘人為何會戀愛,為何會因愛心碎。關在屋子裏的生活是自得的,讓你慢慢失去對整個世界的輪廓,所有不想要的都剔除,剩下的竟然只有這麽一點點。

但有一日卻認識了鄰居鐘美寶以及顏俊,俊男美女一對姐弟,這兩個人是她僅有的朋友。鐘美寶就住在隔壁,時常來探望她,會陪她吃飯看影碟,因為知道她不能出門,總是主動地、又表現自然地親近她,這令吳明月感到世界還是有善待她之處。顏俊是美寶的弟弟,偶爾也會過來吃飯喝茶,顏俊話少,很害羞。

她時常想象自己穿著入時,提著剛買來的Miu Miu提包,搭乘電梯,來到大廳,毫無阻隔地走出戶外,來到美寶上班的咖啡店,如一般客人那樣,輕松走入店內,看著美寶驚喜的神情,她會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說:“幹酪蛋糕,熱拿鐵。”然後對美寶眨眨眼,說:“這裏好漂亮。”

或者,更害羞點的想象,顏俊在樓下等她,這回她要換上上周剛買的Mango洋裝,將頭發披肩放下,劉海梳齊,踩著許久不曾蹬踏的裸色高跟鞋,不,可能換上平底鞋會顯得更年輕,照例搭上電梯,一樣地刷卡過閘門。顏俊如果問她:“想去哪裏?”她會微笑說:“都可以。”

是啊顏俊,她心裏愛慕著他,即使因為美寶的緣故,只見過兩三次,他俊美清臒的模樣令她神迷,她知道自己年長他許多,卻也渴望與他相戀。

想到這裏,她的幻想就停止了,她感到無盡的悲傷。她世界的時鐘停止,但歲月並未靜止。外面的世界已經改變成她所不知道的樣子,她活在一個臉書還沒興盛的時代,她也沒有智能型手機,這些東西只要購買或申辦就可以擁有,但她有這些要幹嗎呢?在葉小姐跟美寶的慫恿下,她買了iPhone,以英文名字申請了臉書,但也只是用來玩玩小遊戲,更加凸顯她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