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被恨之入骨的奸殺犯(第2/22頁)

我沒料到那地方如此空寂。我總是想象我母親趾高氣揚地加入一大群說著笑話,大笑著,跳著舞的潮男型女中,就像電視廣告中的人那樣。但是這個地方只有從廉價的揚聲器裏發出的拙劣刺耳的鄉村音樂,高低不平的地板,充滿懶散無能的平庸之輩。我立馬看到了我母親,她正跟酒店夥計聊天。起初,我搞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是憤怒還是憂慮。不過她狠命地抓起我,把我拽出了酒吧,這讓我不再有疑問。我們腳步輕快地回到公寓,發現傑裏米在看電影,他的手還放在毛巾上同一個地方。媽媽看見沾染了血的毛巾時,嚇了一跳。

“你究竟幹了什麽!老天。瞧這一團亂!”她把毛巾從他頭上拉下來,拎住他的胳膊把他擡離地面,拖進浴室,放進空浴盆。血讓他漂亮的金黃色頭發纏結在一起。她把染血的毛巾扔進水槽,然後去起居室擦洗鼻煙色地毯上的三個小血點。

“你得用我的好毛巾,”她喊道,“你不能就拿塊破布。看地毯上的血。我們可能會失掉押金。你沒有停下來想一想嗎?不,你從不思考。你把事情搞得他媽的一團糟,而我不得不來收拾殘局。”

我走進浴室,部分為了擺脫我母親,部分為了與傑裏米待在一起,以免他受到驚嚇。不過他沒有害怕,他從沒害怕過,或者說他感到恐懼,卻從沒表現出來。他看著我,在這世上的其他人看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但是我可以看出因為我的辜負隱藏在他眼中的那絲憂郁。不管我多麽努力地想忘掉那個晚上,將它埋藏在心底的某個地方,讓它消亡,傑裏米看著我的那幅場景仍然不時在我的記憶中浮現。

如今傑裏米十八歲了,能獨自在公寓裏待上幾個小時,但幾天則不行。那天晚上我把車駛入我母親公寓的車道時,雙城隊與印第安人隊在第三局一度僵持不下。我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發現傑裏米在看《加勒比海盜》,他新近最喜歡的電影。有一瞬間他顯得有些吃驚,接著他看向我們之間的地板。

“嘿,老弟,”我說,“你好嗎?”

“你好,喬。”他說。

傑裏米開始上中學時,當局給他指派了一位名叫海倫·博林格的助教。她了解自閉症,理解傑裏米對於模式和程序的需求,對獨處的喜好,對於觸摸和被觸摸的反感,以及不太能理解本能的需求和白紙黑字的指示之外的事情。那段時期,博林格太太竭力帶傑裏米走出黑暗,我母親則鼓勵他乖乖聽話不多嘴,這一角力持續了七年,結果是博林格太太贏了。到中學畢業時,他能夠勉強進行一場談話,雖然在我們交談時,他不太敢看著我。

“我還以為你在學校裏。”傑裏米說,完全用那種斷續的節奏,似乎他把每一個詞都小心地擺放在傳送帶上。

“我回來看你。”我說。

“哦,好的。”傑裏米轉過身繼續看電影。

“媽媽給我打了電話,”我說,“她要開會,暫時不能回家。”

對傑裏米說謊很容易,他那輕信的性格沒辦法理解欺騙。我不是存心騙他,那是我對他解釋事情的方式,免去真相帶來的復雜情況或者微妙細節。我母親第一次被送進戒癮所時,我撒謊說她在開會。過後,每次媽媽跑去某個印第安賭場或者在某個家夥的家裏過夜時,我就告訴傑裏米媽媽在開會。傑裏米從沒問起過這些會議,從沒納悶為什麽有些會議持續幾個小時,另一些則要好幾天,從沒為這些會議出現得如此突然感到詫異。

“這次是長會,”我說,“你得去跟我待幾天。”

傑裏米不再看電視,眼神在地板上遊離,眉毛上方出現一道細細的皺紋。我能看出他在努力跟我進行眼神接觸,這對他來說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完成的任務。“也許我能待在這裏等媽媽。”他說。

“你不能待在這裏,我明天要上課。我要帶你去我的公寓。”

這不是他期待中的回答。我能看出來,因為他不再試圖直視我,這表明他的焦慮在加劇。“也許你能待在這裏,明天早上去上課。”

“我要去大學上課,大學離這裏有幾個小時的車程。我沒法待在這裏,老弟。”我語氣仍然平靜卻十分堅定。

“也許我可以獨自待在這裏。”

“你不能待在這裏,傑裏米。媽媽讓我來接你。你可以待在我在大學的公寓裏。”

傑裏米開始在右手的指節上摩擦左手的大拇指。當周遭的世界令他感到困惑時,他就如此。“也許我能在這裏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