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德馬案件真相(第3/4頁)

我走近他,用右手來回輕輕掠過他的身體,半嘗試地想引動他的右手來尋找我的。在這個病人身上進行這種實驗,我以前從未成功過,毫無疑問,現在我也沒有成功的奢望;但使我驚奇的是,他的手臂欣然地,雖然是無力地,跟著我的手臂所指引的方向行動。我決定不抱希望地跟他對一對話。

“瓦爾德馬,”我說,“你睡著了嗎?”他沒答應,但我察覺到他的嘴唇抖動了一下,於是我便反復問他這個問題。在問到第三遍時,他的整個身軀因一次極其輕微的顫抖而搖動了一下;眼瞼張開到甚至現出了眼球的一條白線;嘴唇緩慢地動著,從中發出幾句好不容易才能聽清的低語:

“對——現在睡著了。別叫醒我!——讓我就這樣死去!”

我摸到他的四肢,發現它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僵硬。右臂也像剛才一樣,跟隨著我的手指示的方向。我再一次問這個睡著的不眠者,“瓦爾德馬,你還覺得胸口疼嗎?”

這次隨即就有答復,不過比以前更難於聽清,“不疼——我正在死去。”

我認為正在那時去進一步打擾他是不恰當的,所以在F——醫生到來以前便再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F——醫生在日出之前不久來到這裏,他發現病人還活著,感到無限驚奇。他在摸了病人的脈搏和用鏡子看了病人的嘴唇之後,要求我再一次跟這個睡著的不眠者說話。我照他的話做了,說:“瓦爾德馬,你還在睡嗎?”

跟以前一樣,隔了幾分鐘才作答復;這個垂死的人似乎在趁這個間隙集中他的精力來說話。在我第四次重復我的問話時,他非常無力、幾乎是聽不見地說:“對,還在睡覺——正在死呢。”

現在兩位醫生的意見,或者毋寧說是願望是:瓦爾德馬在他目前這種顯然很平靜的狀態中該會被允許生存下來,直到死亡的意外發生——而這種死亡的意外發生,一般認為諒必就在眼下的幾分鐘之內。然而我決定再一次跟他講話,而且內容僅僅是重復我原先的問題。

在我講話時,這位睡著的不眠者的臉色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眼睛溜溜滾滾地慢慢睜開,瞳孔向上消失。皮膚普遍呈死灰色,與其說像羊皮紙,不如說像白紙。到剛才為止還明顯地存在於兩頰中間的兩塊病態潮紅,立即消失了。我習慣於這種表現,因為上述現象消失的突然,在我心裏只不過是一只蠟燭被一口氣吹滅罷了。與此同時,他的上嘴唇扭動,離開了牙齒,而先前還是完全蓋住牙齒的;下顎隨著一聲聽得見的抽搐而往下落,使得口大大地張開,完全露出那發腫的、變黑了的舌頭。我認為當時我們在場的這群人中沒有誰曾習慣於臨終時的恐怖;但瓦爾德馬此時的表現之令人恐怖則更超出人們的想象之外,因為他從床上來了個全身大蜷縮。

現在我感到我的敘述已達到使每個讀者驚駭到完全不相信的程度。然而,我的職務使我要繼續講下去。

瓦爾德馬身上再沒有些微生命力的朕兆。由於斷定他已經死亡,我們便將他交給護士們照管,而這時,只見他的舌頭上出現了一個強烈的振動性動作。這個動作也許持續了一分鐘。這個動作過後,從他那膨脹的、靜止的上下顎中發出一種噪音——這種噪音,我要是想形容它,那我定是瘋了。誠然,有那麽兩三個表示性質的形容詞,也可以認為多多少少是適合的;比如,我可以說,那聲音是刺耳的、沮喪的、甕塞的;但其可怕的整體性卻是無法形容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從來還沒有類似的聲音刺激過人們的耳朵。然而,我當時認為,而且現在仍然認為,有兩點可以適當地說明這種音調的特點——同樣也適於傳達其奇異特性的某些觀念。第一,這種噪音在我們聽來——至少在我聽來——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或是從地下某個深洞中傳來的。第二,它傳到我這裏(確實,我怕不可能使我自己理解),就像一種膠狀的或粘質的東西傳到觸覺上一樣。

我曾說到“聲音”和“噪音”這兩個詞。我的意思是說,聲音是一種清楚的——或者甚至是奇特地、動人地清楚的——音節區分。瓦爾德馬在回答幾分鐘之前我對他提的問題時,說話明明白白。你們將還記得,我曾經問他是否還在睡覺。他現在說:

“對;——不;——我曾經在睡覺——可現在——現在——我死啦。”

在場的人中甚至沒有人假裝否認或者企圖熬住這種無法形容的、令人發抖的恐怖,只要看看下面這幾句話,就可知道是一種怎麽樣的恐怖了。L——1先生(那位學生)當場暈倒。護士們馬上離開了病室,怎麽樣也不肯回來。我自己的印象,我不會裝做明白告訴讀者。因為將近一個鐘頭,我們都忙於自己的事,默默地——沒有說一句話——盡力讓L——1先生蘇醒過來。他醒過來後;我們又談論瓦爾德馬的情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