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凱瑟琳·丹斯心想,他真是個挺奇怪的人。

莫頓·內格爾提了提他松垮的褲子,坐在她辦公室的茶幾旁,打開一只破舊的公文包。

他看起來有些邋遢,稀疏的頭發亂蓬蓬的,山羊胡子剪得也不整齊,灰色的襯衫袖口有些破了,體態則較為肥胖。但是,據丹斯這位表意學分析家的推測,他似乎對自己的體形感到很滿意。他舉止得體,動作有節制,這表明他毫無壓力。他的雙眼散發出機靈的光芒,善於辨別是非,可以立即決定什麽是重要的,什麽是次要的。當他走進丹斯的辦公室時,他並沒有在意房間的裝潢,而是關注丹斯臉上的表情(可能是疲憊),然後友好而禮節性地看了一眼年輕人雷伊·卡拉尼奧,隨即便盯著溫斯頓·凱洛格。

當這位作家得知凱洛格的工作單位時,他的眼睛又眯了起來,心裏想,聯邦調查局探員來這裏幹嗎?

與早晨相比,這會兒凱洛格的著裝不太像聯邦調查局的風格,他穿一件米色格子運動外衣,深色褲子和藍色襯衫,沒有打領帶。但是,他的舉止完全是調查局的派頭,就像所有探員一樣,從來都不露聲色。他只是告訴內格爾,自己來這兒當觀察員,來“幫忙”。

作家格格一笑,意思仿佛是:我會讓你開口的。

“麗貝卡和琳達已經同意幫我們了。”丹斯告訴他。

他擡起一條眉毛。“真的嗎?另一個呢,薩曼莎?”

“她還沒同意。”

內格爾從他的公文包裏抽出三張紙,放在桌上。

“我的‘迷你大作’,這聽上去挺自相矛盾的。上面寫的是丹尼爾·佩爾簡史。”

凱洛格將椅子挪到丹斯旁邊。她聞不到凱洛格身上有須後水的香味,這一點不像奧尼爾。

作家把他昨天對丹斯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他的書並不是關於佩爾本人的,而是關於他的受害者。

“我正在調查因克羅伊頓的死而受到影響的每一個人,甚至是員工。克羅伊頓的公司最後被一家大型軟件開發公司收購了,上百名員工因此失業。如果他不死的話,結果可能不會是這樣。那麽他所從事的職業怎麽樣了?那也是受害者。那時他是矽谷最有創新精神的電腦設計者之一。他擁有幾十項程序的版權和硬件的專利權,這些在當時都是領先的。其中有很多產品在當時都沒有得到應用,因為它們都太超前了。現在,這些都沒了。或許其中一些就是醫藥、科學或通信領域裏具有革命性的程序。”

丹斯曾駕車經過加州州立大學校園,那裏曾接收了克羅伊頓的許多財產。當時她也有過同樣的想法。

內格爾一邊沖著他寫的材料點頭,一邊繼續道:“真有意思——佩爾根據他的談話對象來改寫自己的人生經歷。也就是說,他需要跟那些幼年喪失父母的人建立某種情感紐帶。嗯,在他們面前,佩爾說自己10歲時就成了孤兒。或者,如果他需要利用某個父親參過軍的人,那麽他會搖身一變,成為軍人之子、烈士遺孤。聽他講自己的人生經歷,恐怕會有20種不同版本的佩爾。嗯,下面這個才是事實:他於1963年10月7日生於貝克斯菲爾德。但他對所有人都說自己的生日是11月22日,因為那天是李·哈維·奧斯瓦德刺殺肯尼迪總統的日子。”

“他崇拜暗殺總統的刺客?”凱洛格問。

“不是的,很明顯他認為奧斯瓦德是個失敗者。他認為奧斯瓦德太軟弱,頭腦太簡單。但令他佩服的是,這人只要單槍匹馬,只要一次行動,就能產生深遠的影響。可以讓這麽多人痛哭,可以改變國家的命運——呃,甚至是全世界的進程。再說說約瑟夫·佩爾,也就是丹尼爾·佩爾的父親,這人是個銷售員。母親在失業前曾當過接待員。一個中產階級家庭。母親——伊麗莎白——酗酒成性,據猜測她性格冷漠,但從不虐待孩子,也不會把孩子關在家裏。她死於肝硬化,那時丹尼爾才十四五歲。妻子去世後,丹尼爾的父親盡力撫養兒子,但丹尼爾不願接受任何人的管束。他和所有代表權威的人物都相處不好——老師、老板,尤其是老爸。”

丹斯提到她和邁克爾·奧尼爾一起看過的一盤錄像帶。佩爾在這盤帶子上講述了他父親索要房租、實施暴力、拋棄家庭,以及他父母去世的情況。

內格爾說:“這些都是謊言。但毫無疑問,對佩爾來說,他父親是個難纏的家夥。他篤信宗教——非常虔誠,非常嚴厲。他是一位被授予神職的牧師——屬於貝克斯菲爾德某個保守的長老會教派——但他卻一直不曾擁有自己的教堂。他曾擔任過助理牧師,但最終被免職了。很多人抱怨說他太不寬容,總是對教區居民說三道四。他試圖另立自己的教堂,但長老會的教會會議根本就不理睬他,結果他只能靠賣宗教書籍和聖像謀生。但我們可以猜測出,他讓兒子的生活變得很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