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第二次面談

我的父親叫做伊恩.布朗,盡管他熱衷下棋,但並不是很厲害的棋手。五歲時,他爸爸教他下棋,他也會看棋藝書籍,研究經典的棋局。然而,一直要等到我十四歲時他才開始教我,早已過了我吸收能力最好的年紀。但是我有下棋的天分,十六歲時我第一次擊敗他。他露出微笑,好像以我為榮似的,但我知道他討厭被我打敗。他把棋子重新擺好,我們開始了一場復仇之戰。我跟平常一樣用白子;他試著要我相信他在讓我。下了幾步之後,他說他要到廚房一趟,我知道他去喝了一點杜松子酒。在他回來前,我已經把兩個棋子的位置換掉,但他不知道。再下四步之後,他的黑色國王把正對面的棋子吃掉,也就是我的白色皇後,他知道只差一步就可以打敗我了。他那樣子看來實在太可笑,所以我控制不住,開始大笑。從他的表情我看得出他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他站起來,揮手把棋盤上的棋子都掃掉,然後開始揍我。我的雙腳一軟,跌在地上,與其說是因為他的力道太大,不如說是因為害怕。以前他不曾打過我。

他憤怒地低聲說:“你換了棋子的位置。想當我的兒子,就不該作弊。”

我嘗到嘴裏有血的味道。掉在地上的白皇後就在我面前。她的後冠斷掉了。怨念充溢在我的喉嚨與胸臆間,有如怒火中燒。我撿起斷掉的白皇後,把它擺回棋盤上。然後是其他棋子,把它們一個個擺回去,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老爸,換你下了。”

如果你是個充滿仇恨的冷血棋手,就會這麽做。就算是在快要贏的時候被對手冷不防地打了一巴掌,擊中要害,被洞悉心中的恐懼,你也不會失去對棋局的全盤掌握,你會把恐懼擺到一旁,按原來的計劃下棋。你會深呼吸,把棋局重新擺起來,繼續比賽,然後帶著勝利離開。離開時不會顯露出一絲勝利的姿態。

我坐在桌邊看著克拉布斯.葛雷夫的嘴巴動來動去。我看見他的臉頰時緊時松,顯然費迪南與探路者公司的兩個代表都聽得懂他的話,至少他們三個都感到很滿意,我很清楚這點。我真痛恨那張嘴。我討厭他那帶著一點灰色的粉紅色牙齦,那兩排像墓碑一樣整齊結實的牙齒,是的,我甚至還痛恨他那不斷變換的嘴型;雙唇間的裂縫如果呈一直線,兩邊嘴角往上揚就表示他在微笑,像雕刻出來的微笑,想當年網球名將比約恩.伯格(Bjørn Borg)就是這樣迷倒全世界的。如今,克拉布斯.葛雷夫則是以同樣的微笑來誘惑他未來的雇主,也就是探路者公司。但我最討厭的還是他的嘴唇。那嘴唇碰過我老婆的朱唇,她的皮膚,可能包括她淡紅色的乳頭,而且一定還有她濕潤敞開的私處。我想像著自己可以看見他那豐滿的下唇還沾著一根金黃色的陰毛。

我不發一語地坐著幾乎已經有半小時了,而費迪南那個白癡在那邊講個不停,問的都是面談指南裏面的愚蠢問題,那語氣好像問題都是他自己想的。

面談開始時,葛雷夫都在對我講話。但是他漸漸發現我只是個不請自來的被動監督者,因此他今天的差事是用“葛雷夫福音”來開導其他三個人。不過,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對我露出疑問的表情,好像是要尋找關於我所扮演角色的暗示。

探路者的兩位代表分別是公司的董事長與公關經理,過一陣子後他們也開始問問題,自然都是關於葛雷夫在霍特公司的經歷。葛雷夫說明他與霍特公司如何帶頭發展出“追蹤漆”:它是一種可以塗在任何物體表面的亮漆,每毫升可以包含一百個發報器。這種漆的優點是肉眼幾乎看不見,而且跟一般亮光漆一樣,它對任何物體都有超強附著力,一定要用刮漆刀才能弄下來。缺點是那些發報器太小了,訊號微弱到只能穿透空氣,只要上面覆蓋著水、冰、泥土,或者像沙漠戰爭中的車輛一樣沾上厚厚的塵土,就會失效。

不過,墻壁卻很少造成問題,即使厚重的磚墻也是。

葛雷夫說:“根據我們的經驗,士兵們塗上追蹤漆之後,只要身上沾到的土達到一定程度,接收器就會收不到他們的訊號。目前我們的科技還不足以讓微型發報器的訊號變強。”

董事長說:“探路者有辦法。”他頭發稀疏,年約五十四、五歲,先前曾數度扭轉脖子,像是怕脖子變硬似的,或者是吞了無法下嚥的東西。我懷疑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抽搐,是某種肌肉疾病引起的唯一後果。“但不幸的是,我們沒有追蹤漆的技術。”

葛雷夫說:“打個比方來講,霍特跟探路者在科技上可以說是一對完美的夫妻。”

“沒錯。”董事長用尖刻的語氣說,“探路者就像家庭主婦,每個月發薪水時只會拿到一點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