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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如此,她有一天早上發現自己幾乎是一時沖動前來英國外交部參加筆試。由於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從事政治工作,落榜了也沒令她驚訝,不過外交部建議她兩年後再來。結果那次應考的結果盡管沒有成功,卻釋放出背後的道理,就是她從此比較放心地進入體制,而不是遠離政治。如果不是這樣,她所能成就的除了藝術方面的熱情獲得部分滿足之外,就微不足道了。

正是在這個關頭,她到坦桑尼亞探望父母親,又一時沖動決定要報考當地的英國高級專員公署,上榜後再尋求前途。如果她當時沒有報考,她就永遠不會遇見特莎。如今回想起來,她也永遠不會置身事件的最前線。現在她決心死守崗位,為她決心效忠的事物奮鬥,這些事物就算寫下來也不過是相當簡單的幾件:真理、容忍、正義、人生的美,至於這些項目的相反詞,她則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反對。不過最重要的是,一份繼承自雙親的信念,由特莎確立鞏固,篤信體制本身必須強制反映出上述美德,否則體制沒有存在的意義。想到這裏,她重新考慮到最大的一個問題。她過去很愛特莎,她過去也很愛布盧姆,她現在還是愛賈斯丁,如果要她說實話,是愛得有點不合情理或無法讓人感到自在之類的感覺。而她在體制內工作的這個事實,並沒有讓她不得不接受體制的謊言,就像那些昨天才從伍德羅的嘴裏聽到的謊言。相反的,她覺得不得不排斥謊言,讓體制重回原點,重回真理的那一方。如此才能解釋她正在做什麽、道理何在的問題,而這個解釋讓吉妲完全滿意。“最好是進入體制,在裏面奮鬥,”她父親之言——在其他方面篤信破除偶像,“不是在外面對著體制咆哮。”

而大好人特莎也說過全然相同的話。

雙引擎飛機像條老狗抖起來,向前猛沖,費盡力氣跳入空中。吉妲從小小的窗戶看到整個非洲在她腳下延展開來:貧民窟市鎮、一群群狂奔的斑馬、奈瓦霞湖的花田、阿貝達野生動物園、淡淡粉刷在遠方地平線的肯尼亞山。與上述地點相連的是如海洋般的棕色樹叢,連綿不絕,霧氣朦朧,點綴著幾點綠意。飛機飛進雨雲中,棕黃色充滿了客艙,接著取代的是熾熱的日光,伴隨著巨大爆裂聲。聲音是從吉妲左邊某處發出的。飛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偏向一邊。午餐盒、背包以及吉妲的旅行袋全在走道上滾動,伴奏的音樂是警鈴與警笛聲,另有閃爍的紅光助興。沒人說話,只有一個非洲老人高聲爆笑出來,使勁說,“我們愛你啊,主,你可別‘萬’記啦。”其他乘客因此放松了心情,在緊張氣氛下取樂。飛機仍然沒有擺正。引擎聲直轉急下,悶聲響著。留了絡腮胡的非洲副駕駛找出手冊,正在參考檢查清單,而吉妲想從他背後看上面寫了什麽。生牛皮機長在座位上轉頭過來,對著擔心的乘客說話。他狀似皮革的嘴巴偏斜,如機翼的角度一般。

“正如各位可能注意到的,女士們先生們,有一個引擎壞掉了,”他的口氣不帶感情,“因此我們不得不轉回威爾森機場更換引擎。”

我不怕,吉妲注意到,同時為自己感到很高興。在特莎死之前,這種事只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如今在我身上發生了,我能夠應付。

四個小時之後,她站在洛基丘莒的停機坪上。

“你是吉妲嗎?”一個澳大利亞女孩大喊,希望蓋過隆隆引擎聲以及其他人大聲打招呼的聲音,“我是茱蒂絲,嗨!”

她身材高挑,臉頰紅彤彤,神情快樂,戴了棕色卷呢男帽,身穿T恤,上面寫著斯裏蘭卡聯合茶葉社幾個大字。她們兩人擁抱,在這麽一個荒野嘈雜的地方立刻成了朋友。聯合國的白色貨機正在起飛降落,白色卡車轉向一邊,發出隆隆巨響,太陽熱如熔爐,熱氣從跑道往她身上竄,飛機油料的蒸氣熏到她眼睛,讓她覺得天旋地轉。由茱蒂絲帶路,她擠進一輛吉普車後座,一邊是一袋袋郵件,另一邊是一個戴了牧師頸圈、穿黑色西裝、正在流汗的中國人。其他幾輛吉普車朝反方向呼嘯而過,後面跟的是一列白色卡車,朝貨機開去。

“她真的是個好女人!”茱蒂絲從前座對她大喊,“非常盡心盡力!”她顯然是在稱贊特莎,“為什麽會有人想逮捕阿諾德?他們真的是蠢到底了!阿諾德連蒼蠅都不打。你預約了三個晚上,對吧?我們只有一大群從烏幹達來的營養師!”

茱蒂絲是來這裏喂養活人而不是死人,吉妲心想,吉普車隆隆地穿過出口,來到一條硬土道。他們的車開過四處移居的小販聚集的貧民窟,有酒吧、路邊攤和一個搞笑的告示,上面寫著“通往皮卡迪利”。寧靜的棕色山丘在他們面前升起。吉妲說她希望能走上去。茱蒂絲說,如果她真的走上去,就永遠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