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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訊問啊,”史邁利凝望著壁爐裏跳動的火苗說,“其實根本不是什麽訊問,而是備受摧殘的靈魂在相互交流。”

史邁利說的是他對莫斯科中心代號“卡拉”的間諜大師的盤問,此人向我們投誠就是他促成的。但對我而言,他說的卻是那個可憐的弗雷溫。據我所知,史邁利從沒聽說過弗雷溫的事。

告發弗雷溫是蘇聯間諜的信,是在一個星期一的傍晚送到我桌子上的,上個星期五從倫敦西南一區加急寄出。星期一早晨,總部档案室拆開了這封信,當班的档案室副主任在上面標注了“HIP 157閱”幾個字。“HIP”這個令人不快的縮略語指的是“訊問處處長”,換言之也就是我本人。在有些人看來,打頭的字母“H”應該換成“R”——“你就在訊問處好好安息吧。”當天五點鐘,總部的綠色廂式車才在諾森伯蘭大道卸下沒幾封信的郵件包,訊問處對這種姍姍來遲的煩人事往往會置之不理,擱到第二天早晨再說。不過我正打算改變這種狀況,況且手頭也沒別的事可做,便立刻打開了信封。

兩張粉紅色的描圖紙片和信別在一起,紙片上都用鉛筆注了字。總部寫給訊問處的字條向來有種對白癡下達指示的意味。一張紙片上寫著:“已認定C.弗雷溫即為西裏爾·阿瑟·弗雷溫,外交部譯碼員……”後面是弗雷溫正面議決記錄的索引號和個人档案編號,這等於是在大費周章地告訴我,档案中沒有任何對此人不利的記錄。第二張紙片上寫著“已認定S.莫德裏安即為謝爾蓋·莫德裏安”,後面又跟著一連串档案索引號,不過我根本沒去理會。在蘇聯處幹過五年之後,對我來說謝爾蓋·莫德裏安就是謝爾蓋,其他人對他也同樣熟悉:老夥計謝爾蓋,詭計多端的亞美尼亞人。莫斯科中心設於蘇聯駐倫敦大使館的常駐站裏配了一大幫工作人員,謝爾蓋在其中可是個頂尖人物。

就算我心裏還有一點點猶豫,想拖到明天再看信,謝爾蓋的名字也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封信裏寫的也許全都是假話,不過我當時可是在主場。

寄:倫敦西南區唐寧街

外交部安全局局長 收

尊敬的先生,

此信意在讓您知悉,外交部譯碼員C.弗雷溫(此人長期、經常接觸絕密及以上密級的材料)最近四年來,一直與蘇聯駐倫敦大使館第一秘書S.莫德裏安保持著秘密聯系,而且沒有在年度審查報告中如實反映這一情況。兩人之間傳遞過秘密材料。莫德裏安先生的行蹤現無法查實,因近期他已被召回蘇聯。弗雷溫現仍居於薩頓區比弗大道的栗樹街,莫德裏安至少曾去其家造訪過一次。C.弗雷溫現在過著極其孤獨的生活。

您真誠的,A.帕特裏奧158

是用電動打字機打的。普通的白色A4紙,沒有水印。信上寫有日期、標點符號使用過多、拼寫準確無誤,信紙疊得非常工整。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從來都不會有的。

那天晚上我沒什麽別的事可做,在夏洛克·福爾摩斯酒吧喝過兩杯威士忌就晃悠到總部,簽名登記進了档案室的調閱室,調出了文件。第二天早晨十點的接待時間,我坐到了伯爾的等候室裏,先是把自己名字的拼寫告訴了伯爾那位圓滑的私人秘書,此君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我是誰。莫斯科站的布羅克排在我前面。喊到他的名字之前,我們倆熱火朝天地談論著板球,硬是沒提到布羅克曾在蘇聯處為我工作過的事,況且他最後經手的就是巴雷的案子。幾分鐘之後,彼得·吉勒姆抱著一大堆文件晃了進來,看樣子是宿醉未醒。他最近當上了伯爾秘書處的處長。

“在你前頭插個隊不介意吧,老夥計?十萬火急地傳我來見他。看樣子那家夥是希望我連睡覺時也加班幹活。你碰到什麽問題啦?”

“麻風病。”我說。

情報部裏的大人物會在一夜之間變得籍籍無名,這速度除了莫斯科之外恐怕沒有哪兒能比得上。巴雷·布萊爾的叛變引發了一系列動蕩,即便是伯爾的前任克萊夫那麽精明的人物,也沒能在五樓滑溜溜的甲板上站穩腳跟。據最新消息,克萊夫正在趕赴圭亞那擔任當地站長的途中,在那個地方任職倒是很有益健康。經過歷次風波仍舊巋然不動的,似乎只有我們那位畏畏縮縮的法律顧問哈裏·帕爾弗裏。就在我走進伯爾光可鑒人的辦公套間時,帕爾弗裏從另一扇門裏鬼鬼祟祟地溜了出來——不過他的動作還是不夠快,只好沖著我投來一個狂亂的笑容。近來他蓄起了小胡子,想讓自己的模樣顯得更正派些。

“內德!太好了!哪天咱們一定得一起吃頓午餐。”他氣喘籲籲地低聲嘟噥了一句,接著就消失到水線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