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麻子賣藥(第2/9頁)

張熾、李燦是巡街的警察,過去也叫腳巡,因為沒車沒馬,就憑兩條腿在街上溜達,說起來也不容易,三伏頂著烈日、三九冒著風雪,如果再沒外快可撈,誰願意吃這碗飯?提起他們小哥兒倆訛錢的手段,那真叫五花八門,其中最願意的就是給人勸架,但凡看見街上有打架的算是行了,兩邊對罵的時候不能過去,先在遠處插手看著,非得等到動上手了,最好是抄上家夥了。他們倆吹著哨子跑過去,分開人群把二位勸住了,無非也就是連嚇帶唬,耍威風擺架子。打架的瞧見警察來了,再想走可走不成了,這叫尋釁滋事,故意擾亂社會治安,雙方各交一份罰款,不給錢就拘起來,關上個三天五日再放。那會兒的老百姓都怕官,一番求告下來沒用,只得花錢了事兒。那位說我沒打人,光挨打了,這也罰款?沒錯兒,誰讓你挨打的,挨打也有罪,你不嘴欠招惹別人,別人能打你嗎?不過也倒好,但凡讓他們訛過一次兩次,下回就長記性了,遇見事兒能忍則忍、能咽就咽,總比罰款劃得來。

撂下遠的說近的,張熾、李燦奉了劉橫順的差派出去打探,溜溜兒跑了一整天,傍黑回到警察所。倆小子面帶得意之色,非請劉橫順出去吃好的。劉橫順看他們這意思,搖頭晃腦尾巴翹的,就知道打聽出結果了,正好到飯點兒了,就帶上這二人到河邊吃飯。運河邊上搭了很多小席棚,一排一排全是賣小吃的,專做船行腳夫的買賣。條件臟亂差,口味卻有獨到之處。而且各有拿人的手藝,賣包子的絕不做餡餅、賣餛飩的絕不做片兒湯,因為忙不過來,雇不起夥計,裏裏外外全憑一個人,頂多是兩口子。賣小吃的不比大飯莊子,來這兒吃飯的主顧,大多是運河上卸船的苦力,不僅實惠、便宜,還必須解饞、管飽。仨人找了一個相熟的席棚坐下,這家賣的是酥魚,在這一帶挺有名。魚就是河裏的小鯽魚,這東西不值錢,擡來一整筐,就在河邊刮鱗、摳鰓,拾掇幹凈了。灶上支起一口大柴鍋,鍋底倒扣一個瓷碗,圍瓷碗碼一圈白蔥段兒,上頭再碼一層魚,一層蔥一層魚交替碼好了,放作料悶蓋子,灶下添柴用大火燉,出鍋倒在篩子上晾涼了,上桌之前撒上姜絲蒜末,夾起來咬上一口連魚刺都是酥的,又下酒又下飯。席棚中有兩個大酒壇子,打開了論兩賣,喝幾兩打幾兩,價格非常便宜,想吃饅頭、烙餅可以去旁邊買。這三位買了一大盆酥魚,要了六張烙餅,又一人打了三兩白酒,來了一頓噴香噴香的烙餅卷酥魚。張熾、李燦一邊吃飯一邊報告:“不出去打聽不知道,出去這一問可了不得,夜裏當真有妖狐作祟,受害的人家也不止七八戶!”

原來他們二人領了差事,換上便衣四處探訪,卻怕挨嘴巴,不敢挨家挨戶敲門去問,這可如何是好?正所謂“風急了雨至,人急了計來”,倆人一拍腦門子想起一個人——賣野藥的金麻子。金麻子賣的野藥,有藥味兒沒藥勁兒,倒有一個好處——便宜,因為不用下本兒,有什麽是什麽,他的膽子也大,幹樹枝子當成鹿茸,香菜根子敢說是人參。按他的話講,反正是“藥治不死病,佛度有緣人”,該死的吃了昆侖山上的靈芝草也好不了,不該死的吃點墻根兒底下的狗尿苔就死不成,是死是活全看造化。金麻子為了掙錢,還做打胎藥的買賣,他的藥專打鬼胎,別的藥不成,這個藥不是一絕也是一怪,前文書咱說過,此藥俗稱“鐵刷子”,勁兒可是不小。再說什麽叫打鬼胎呢?比如哪家的閨女與人私通搞大了肚子,這是敗壞門風的事,沒臉去藥鋪抓藥,坐堂的先生、抓藥的夥計都認得方子,一瞧藥方上這幾味藥,就知道是幹什麽用的,平白無故誰會抓打胎的藥?想瞞也瞞不住,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只得找走江湖的術士打鬼胎,還得說自家的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莫名其妙大了肚子,懷上的必定是鬼胎,讓江湖術士畫一道黃紙符,燒成灰包在打鬼胎的藥中,加倍給錢,彼此心知肚明,只不過誰也不會說破。江湖術士只會畫符不會配藥,打胎藥都是先從金麻子手上買來,轉手再賣出去,他這個買賣獨一份兒。

張熾和李燦一尋思,如果說真出了這樣的案子,保不齊有人買藥打鬼胎,那也不用找別人了,直接問金麻子就行。張熾、李燦想先摸摸底,打定主意前去找人。金麻子倒是不難找,無論在哪兒擺攤兒,人堆兒裏一眼就能認出來,常年是穿一件前朝的大褂,右邊太陽穴上貼著半塊膏藥,他臉上的麻子長得太熱鬧了,大麻子套小麻子,小麻子套小小麻子,小小麻子再生麻子崽兒,滿臉全是麻子,三環套月的麻子,五福捧壽的麻子,七星北鬥的麻子,九九歸一的麻子,這張臉就是他的招牌,九河下梢再也找不出比他麻子多的人了。張熾、李燦來找他的時候,金麻子正在路邊賣野藥,地上鋪塊紅布,擺了幾只死耗子、兩條死蜈蚣,以及若幹枝枝葉葉、瓶瓶罐罐,自己坐在一旁口若懸河連唱帶吆喝:“走過路過的看一看,南來北往的瞧一瞧;藥王爺傳下救人方,價錢不貴功效強;勝似白蛇盜仙草,賽過老君爐中丹;上過電台見過報,萬國會裏得過獎;英美日本大總統,海外的洋人全說好;天怕烏雲地怕荒,誰賣假藥誰遭殃;一毛兩毛沒多少,雜碎您都吃不飽;三毛五毛是小票,買不了房子置不了地;花小錢、買靈藥,總比打牌輸了強;閑了置、忙了用,誰也保不齊得點兒病;停一停、站一站,聽我吆喝不花錢;您不買,我不勸,便宜留給明白人占;您少抽半包煙,您少喝二兩酒,只當臭腳巡訛了您一頭……”張熾、李燦來到跟前正聽見這句,一個喝道:“好啊,公然汙蔑官廳兒的巡警!膽敢稱巡警為臭腳巡?你告訴告訴我,怎麽個讓臭腳巡訛了一頭?巡警訛過誰?”另一個附和說:“巡警罰款那叫差事,官差吏差,來人不差,你不賣假藥能罰你錢嗎?行了,你也別說別的了,跟我們哥兒倆上警察所走一趟吧。”金麻子一看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今天出門沒看黃歷,怎麽碰上這二位了,自古道閻王好見,小鬼兒難纏,這倆比閻王爺身邊的小鬼兒還不好對付,也怪自己嘴欠惹禍了,連忙賠笑敬煙:“二位小爺,我金麻子哪有那個膽兒啊,您還不知道我嗎,我這個嘴就是澡堂子水……”沒等金麻子說完,就被李燦拎了過來,張熾上去一個耳光,罵道:“你這個嘴欠打!”倆人打完了又嚇唬金麻子,問他打胎藥賣得怎麽樣。金麻子挨了揍不敢隱瞞,一邊拿手捂著腮幫子,一邊告訴這二位:近來買賣不錯,打胎藥都快供不上了,他也覺得挺奇怪,從上他這兒進貨的江湖術士們口中得知——天津城中有妖狐夜出,破了許多姑娘的身子,不乏受辱之後上吊投河的,只是礙於臉面,沒幾家肯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