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篇 宗子案 第八章 蠱(第2/3頁)

只可惜,他和堂妹是同姓近親,不能成婚。他們兩個曾偷偷商討過許多回,一同探究同姓不婚之理,卻始終尋不出其中道理。直到他讀《左傳》,讀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國語》上也講“同姓不婚,惡不殖也”,他才得知,這禁忌緣於生養,不利後嗣。

他想:哥哥是長子,由他來傳宗接代,我和堂妹不需子嗣,難道也不能成親?他將這話告訴堂妹,堂妹卻有些怕起來,開始躲他。過了兩年,嫁到了鄰鄉。

他從沒這般傷心過,堂妹出嫁那天,他一個人躲到睢水灣,縮在草叢中,狠狠痛哭了一場。

後來,他聽母親哀嘆,說堂妹常被丈夫打罵。他聽了,頓時奔到鄰鄉,跑去和妹夫論理。妹夫那時吃了些酒,聽不得他那些言語,反將他打了一頓,險些踢斷他的肋骨。他趴在地上,疼得幾乎背過氣,卻仍嘶聲爭辯。堂妹青腫著臉奔出來,扶起他,將他扶到村口,哭著厲聲告訴他:“你莫再來了。我自家的事,我自家會處置!”

後來,堂妹丈夫一家人全都死了,堂妹帶著外甥秋兒回到娘家。見面時,堂妹只勉強笑笑,從不和他說話。他心中難過,卻也無法,只能加倍對外甥好。

那天,秋兒跑來說,王小槐要燒死他們母子。他知道秋兒並非童言亂語,王小槐種種惡行,他早已看夠。這等惡童若是落到井裏,他絕生不出惻隱之心,反倒會慶幸。他答應了秋兒後,便定下了心:天若不除王小槐,便由我來除。

他反復思忖如何除掉王小槐,但只要想到動手,心便立即凍住了一般,挪不動半分。想一想都已如此,哪裏真能下得了手?

他苦想了一夜,忽然想起個人——縣裏唱曲的一個妓女,名叫胡歡娘。

兩年前,他去縣裏,路過一間酒樓,見幾個富家子弟在踢打一個女子。那女子伏在地下,已經動彈不得。周圍人紛紛躲開,沒有一個上前勸阻。王守愨原本也不敢去管,可一扭頭,見那女子費力擡起臉,那面容和堂妹竟有幾分像。王守愨頓時忍不住,壯起膽上前去勸解。那幾個子弟一起惡笑起來,轉而來踢打他。幸而有個人過來,是他堂兄王大崢。王大崢常和這些富家子弟廝混,連笑帶勸,將那幾個子弟拽走了。王守愨見地上那女子掙紮得可憐,便扶起她,送去附近醫館救治。

過了半年,王守愨在縣裏又遇見了那女子。那女子拉住他便不放,將他強拽到自己住處,置辦了些酒菜款待他。那時,他才知道女子名叫胡歡娘,是個唱曲的。這是他頭一回接近煙粉女子,慌窘之極。敬了幾盞酒後,胡歡娘又哭又笑地說,欠了他的恩,別無回報,願把身子給他。他忙極力推辭,最後說,這情先欠著,若是日後有用得著之處,再找她回報。胡歡娘這才作罷,他也急忙起身告辭。

他再想不出其他主意,第二天便趕去城裏尋見了胡歡娘。胡歡娘聽了來由,先垂頭默忖了半晌,而後擡起頭說:“恩公說那個王小槐該殺,他一定該殺,我就替恩公辦成這事。”

他忙問:“你……你打算如何……”

“巧不巧?恐怕是老天教恩公辦成這樁事。昨天我在清香樓水邊歇息,聽見閣子裏兩個人在低聲說話。他們不知道我就在閣子側邊,其中一個提到了王小槐,說元宵節王小槐要去汴京看燈。半夜的時候,他會用一頂轎子擡著他出東水門,過虹橋,轎子頂上插一根樹枝。元宵節我們姐妹幾個也正約好要去汴京尋趁些買賣……”

元宵節後,果然傳來消息,王小槐在虹橋被燒死。王守愨忙趕到縣裏,胡歡娘也已經回來,見了他,神色有些疲頹,說:“王小槐不是被燒死的,那轎子上虹橋起火前,他就已經死了……我刺死的……”

胡歡娘頓了一頓,露出一絲笑,卻笑得有些不安,隨即又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欠恩公的情,我算是還了。那天半夜,我和幾個姐妹守在虹橋邊,果真等到了那頂轎子,我忙拽著姐妹們上前攔住那轎子,裝作拉恩客、尋生意。我已備好了一根毒針,那毒針是一個術士少了我的恩賞錢,送給我抵還,叫我拿來防身,我一直留著沒用。那天,我湊近那轎子,撩起轎簾,裏頭有些黑,看不清,不過王小槐似乎是被人裝在了一只麻袋裏。我便朝那麻袋戳了三針,全都紮進了身體裏……”

王守愨看著胡歡娘用手比畫如何戳的,心裏也像是被連戳了三針,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那一瞬,他忽然發覺,自己原先錯了,見孺子落井,不論他是善童還是惡童,人都不由自主會生出惻隱之心。這不忍之心,在是非善惡之前。

更讓他驚異不安的是,幾天後,他去見相絕陸青。陸青靜望他片刻,而後沉聲說:“你之相為蠱卦。情蝕於心,行奪於理。怒亂於中,憤發於外。一念如焚,百悔難及……”最後,陸青又教他清明去汴京東水門內,對著那轎子念一句話。他聽了,心中一陣慌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