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篇 狂牛案 第一章 臨(第3/4頁)

於是賈撮子忐忐忑忑去見王小槐。三槐王家聚住在村東,和賈撮子他們這些村人中間隔了一條小水溝,用一座短木橋相連。雖說已經遷居到此近四十年,三槐王家似乎仍有些清高自傲,除了春秋社日,平常難得和他們往來。賈撮子若是無事,也極少跨過那短橋。

他穿過巷子,還未走到王小槐家院子,便先聽到一陣嘈亂。隨後,便瞅見一只狗在那院門前哀叫狂跳,那狗尾上燃了一團火。而王小槐則站在台階上,手裏舞著銀彈弓,又笑又跳,嘴裏不住地喊:“火狗兒跳,火狗兒跑,燒熟尾巴自家咬!”旁邊圍看的幾個孩童都面露驚怕。賈撮子見那狗痛得瘋急轉圈,叫聲更是割心,忙避開眼,不敢再看。那狗在地上團團亂蹭了一陣,才蹭熄了火苗,嗚咽著逃走了。

賈撮子這才轉過臉,走到台階近前,賠起笑,作了個揖:“王小相公。”

“你是那個最愛撮鼻屎的賈撮子?”

“嗯……”賈撮子尷尬之極,只能繼續賠著笑,“我是來跟王小相公請問一樁事。”

“想跟我討些鼻屎去撮?”

“不是,不是。我是想問那大土丘——”

“婁老吝叫你來的?”王小槐頓時打斷他,“我爹娘都埋在那上頭,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不會轉給他。你回去跟他講,他已老得那樣了,不如趕緊去死,好到陰間去求我爹!我爹若答應了,我便轉給他——兩國相交,不斬來使。這兩顆栗子你交給他,就當信物——”

賈撮子見王小槐話語似真似頑,不知該如何應答。他原不必像三槐王家的親族,礙於輩分,都怕這孩童。但王小槐畢竟家財巨富,僅這潑天財勢,便已將他壓軟,再加之有求於王小槐,更不敢得罪,只得伸手接過兩顆栗子,賠笑說了聲“好”,轉身失失落落回去。

過了那短橋,他正在思忖該如何誘勸王小槐,卻見一個三十來歲漢子,牽著兩頭牛從田間過來,是同村的鄭五七。鄭五七是個五等下戶,只有十來畝地,遠不夠養活一家老小,佃了三槐王家的幾十畝地來種,才勉強過活。他家中原先並沒有牛,去年年初,不知是偷是搶,竟有了兩頭牛。他自家說是買的,村裏卻沒人肯信。

鄭五七性子有些粗夯,時常跟人毆鬥。自從有了這兩頭牛,越發氣粗起來,鼻孔昂得能把樹上葉子全都吹落。原先,賈撮子比鄭五七強許多,鄭五七見了他,從來都是笑著先問候。自從賈撮子田地被括後,對面再見到,鄭五七總是高昂鼻孔,等著賈撮子先問好。

鄭五七剛才其實已瞧見賈撮子,走近時,卻又扭過頭裝作沒見,昂起鼻孔,特意放高聲量,催喚身後那兩頭牛。那兩頭牛牛角上都塗成紅色,各紮了一根舊紅綢。賈撮子心裏有事,也裝作未見,放快腳步,朝家裏走去。到了家門前,聽見七歲的二兒在院裏喚雞,他忽然一驚,二兒的聲音和王小槐竟有些像。隨即,他心頭急跳,猛然有了個主意……

第二天下午,他忙完活兒,帶著二兒來到田間,仔細交代過後,便朝鄭五七家的田地尋去,遠遠看見鄭五七驅著一頭牛在犁地,恐怕是打算種麻。他又左右望看,這邊河岸邊有棵大柳樹,樹葉已經落了大半,只剩一些稀落黃葉。樹邊一座小草棚子。那樹蔭下歇臥著一頭牛,牛角上塗了紅,拴了根紅綢,正是鄭五七的另一頭牛。附近無人,正好下手。

隔著那大柳樹十幾步遠,河岸邊有一叢茂密黃草。他便引著二兒躲到那草叢後,又細細叮囑了一回。這才掏出一塊白麻布,裹紮在二兒身上,而後將一塊舊布、一個竹筒和王小槐給他的兩顆栗子,一起交給二兒。二兒滿眼閃亮,極歡喜做這事,點點頭,便轉身跑了。

賈撮子躲在茂草叢後,惴惴瞧著。見二兒偷偷跑到那棵大柳樹下,小心湊近那頭牛屁股,將那塊舊布用麻線纏綁在牛尾上。那舊布浸了豆油,那竹筒裏則藏著火種。賈撮子見二兒點燃了布角,將兩顆栗子丟到那樹下,隨後飛快離開了那裏,邊跑邊叫:“火牛兒跳,火牛兒跑,燒熟尾巴自家咬!”轉眼間,便溜下河岸,跑走了。

賈撮子則仍躲在草叢後瞅望,那頭牛的尾巴很快被燒到,猛地哞吼一聲,騰地起身狂奔起來……

鄭五七愛惜牛勝過己命,牛若受了傷,他那粗夯性情發作起來,眼裏連皇上都不認。賈撮子想借他之手,痛懲一回王小槐,自己才好再去誘勸那轉佃之事。不過,他萬萬沒有料到,這頭牛竟引出連串事端,更害了兩條性命。

後來,王小槐還魂作祟,賈撮子慌得失了魂。他去向相絕陸青求教,陸青瞅著他,像是在瞅一只被踩傷的蟲子一般,半晌才說:“你之卦屬臨。臨於福則狂,臨於難則傷,臨於事則狡,臨於利則狂……”他越聽越怕,唯有不住點頭。最後,陸青教他清明去汴京東水門附近,對一頂轎子念一句話。他不敢不信,而那句話,更是讓他心魂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