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界石案 第四章 睽(第2/4頁)

唯一不同者,他是家中長子。他父親望他讀書舉業,第二年延請了一位儒士來教他讀書。他忙懇求父親讓莫褲子也一起來。他父親去問莫褲子父親,莫褲子父親自然極樂意,忙備了酒禮束脩,送了莫褲子來。兩人從此天天在一處,同學同耍、同吃同睡,一刻都離不得。莫褲子每個月回家幾天,他都要跟過去。

和鄉裏其他孩童玩耍時,他們兩個家世最好,又事事都能站在一處、想到一處,自然成了其他孩童的首領,整日率領一群孩童四處瘋耍。只要不喜哪家農戶,便去丟石投糞、踩田摘果。當然,他們也並非全都使壞,若見鄉裏哪個人欺淩幼弱,便會率領那些孩童,一起沖過去罵止。那些村人不敢得罪他們兩個,只能忍氣躲避。

這般過了六七年,書沒讀多少,孩童諸般樂事卻幾乎玩遍。十三歲時,他母親病故,父親便辭了那儒士,讓他專心守孝。他從沒那般傷心過,莫褲子原本要回家,見他哭得那樣,便留下來陪他守孝。他哭,莫褲子陪著落淚;他吃不下飯,莫褲子便陪著餓。一直陪了半年,其間他們兩個都沒笑過,更沒戲耍過。半年後,他才漸漸回轉過來,莫褲子也才辭別回家,卻隔幾天便要來看他一回。

第二年,他父親便續了弦,娶了一個二等戶的美貌女兒。那繼母起初對他還能溫言善語,後來得了寵,又生了個兒子,便漸漸變了臉。日夜在他父親枕邊說他諸般不是,他父親開始對他漸漸疏冷起來。那繼母越發得勢,先是時時挑錯嚷罵,繼而開始責打。遊丸子雖懷憤在心,卻不敢違逆,只能跟莫褲子悄悄訴苦。莫褲子其實早已察覺,並開始謀劃報復。

那繼母有個弟弟,不時過來看望。遊丸子發覺繼母每回都要偷拿些家中錢物,塞給弟弟。莫褲子聽了後,頓時有了主意。有回那弟弟又來了,遊丸子父親留他吃夜飯。遊丸子忙叫人傳信給莫褲子,莫褲子騎了家裏的驢子急忙趕來,召集了村裏一夥少年,拿根繩子候在村外,躲在路兩邊草叢裏。天黑後,那弟弟吃飽出來,他們用繩索絆倒,一起湧上去,將他綁到路邊楊樹上。從他袋裏搜出那繼母偷送的絹帛和銀器,掛在他胸前。莫褲子又尋了一個木牌立在他身前,上頭寫下幾個大字:“姊夫財物,任我偷盜。”

綁了一夜,第二天,村人們見到,全都圍著笑看。遊丸子父親得知,羞惱至極,當即休了那繼母。雖然只過了半年,他父親便又娶了一房,但那新繼母性情柔順,從來不敢欺淩遊丸子。

之前,遊丸子雖極歡喜有莫褲子這樣一個朋友,經過此事,才從心底感到萬幸。他們為了能常在一處,便一起去考縣學。原先兩個都不愛讀書,為了能考上,一起沉下心盡力發奮,苦學了兩年,竟雙雙考中。兩家父親都極驚喜,送他們一起去了縣學。

到了縣學,除了教授和學官,再無人管束。兩邊家裏怕他們受不得學中清苦,給的銀錢都極充裕。縣裏不似鄉裏,玩樂去處極多,他們兩個便時時出去遊逛玩耍。先是勾欄瓦肆、聽曲賞戲,漸漸結識了一班富家子弟,便開始吃酒賭錢、尋妓宿娼,十八九歲青春年紀,已遍嘗世間諸般放縱享樂。人們便將“紈絝”二字拆開,喚他倆一個紈子,一個絝子。喚得久了,忘記來由,只存其音,成了丸子和褲子。

學官因他兩個常日逃學放浪,將他們除名逐出縣學。兩家父親雖有些惱,但終歸家產雄厚,即便不做官,也衣食無憂、一世豐足,便沒有多責怪。兩人在縣裏玩樂慣了,哪裏受得住鄉野閑寂,因而時時相約,仍一起去縣裏遊蕩。縣裏耍夠了,甚而開始去汴京、應天府遠遊。

如此又浪蕩了兩三年,有天莫褲子來尋見他,面色瞧著有些異樣,拉著他進到他臥房,關起門,才鄭重開口:“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不過,說這事之前,我得先和你定個約。”

“啥約?”他從沒見莫褲子這般鄭重過,極納悶,又想笑。

“我們是不是生死兄弟?”

“當然是啊。”

“是不是約好,這輩子不論甘苦貧富,都同擔共享?”

“是啊。怎麽?”

“我聽過一句話。”

“啥話?”

“言語過耳忘,墨字百年新。你若真心實意,咱們就立個約、定個契。這樣,不論誰想食言,都反悔不成。”

“咱們兩個還需弄這些個?”他不禁笑起來。

“要。你若不怕反悔,就跟我立約。”

“我怕個魚鰍,定就定!”

於是莫褲子讓他立即磨墨,自己提筆寫了兩份約書,隨後簽下自己名字——

遊智與莫甘二人今日共立此約,今生不論錢財、田產、身體、親眷,均不分彼此。富貴同享,患難同擔。若違此誓,人神共棄。違約一方所有財產盡歸另一方,此約書為見官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