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篇 焦屍案 第三章 漸(第2/3頁)

王勾押活了四十來年,知道這世間之傷,最痛莫過於喪子。他自己曾有個幼子,疼愛至極,卻不幸夭亡。為此,王勾押痛了幾年,至今只要見到略像自己幼子的孩童,心裏都仍會一刺。

他想,欲攻破老孫,除非祭出當年那樁喪子兇案。不過,那案子關涉到知州,一旦牽扯出來,豈不是自招禍難?但隨即,他不禁失笑,我只要辦成此事,事後隨意編造個無頭公案,讓老孫去查證一番,尋不到根由,他自然退卻。何況,王小槐一旦被薦舉禦前,他老孫也跟著沾享榮華。

於是,王勾押又去皇閣村尋見老孫,假意為難再三,才吞吞吐吐說:“昨日我清點舊簿,無意間翻到孫老伯兒子那樁案卷,發覺其間有一處疑點。”

“哦?哪裏不對?”老孫頓時一驚。

“那兇徒似乎是屈打成招,並非真兇……”

“啊?真兇是誰?”

“其中牽涉一個權要人物,一旦說出來,我恐怕身家難保。”

老孫驚怔半晌,忽然跪到地上:“王勾押,求您告訴老朽,老朽一定不說出是從您這裏得的信!”

“孫老伯快起來!”他忙扶起老孫,又猶豫半晌,才慢慢道,“我看到那案卷,也驚了一跳,平人冤死,兇徒逍遙,這等事哪裏能任它沉埋?只是這案子關涉之人極有權勢,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王小相公答應讓知州薦舉,若是得了官家恩寵,便不怕那權要了。”

老孫低頭躊躇起來。

他忙勸道:“嗐!我不該多嘴。人死萬事空,便是查出真兇,也討不回孫老弟性命。孫老伯,您就忘了此事吧。”

“不成,我得知道是誰殺了我兒子!王勾押,您可有實據?”

“實據倒是有,只是我一旦說出來,王小相公又不答應薦舉,那我……”

“王勾押,這樣如何?咱們立個約,老朽盡力去說服小相公,一旦說成,王勾押便將實據給老朽?”

“這……成。”

老孫忙去取了筆墨紙硯,王勾押提筆剛要寫,老孫卻忽然說:“寫在紙上不牢靠,我去尋塊白絹來——”說著又快步走進裏屋。王勾押卻有些悔起來,此事一旦立了約,自己便陷進了一樁麻煩。不過,再一想,當年那通判如今在朝裏為官,百般得意,扯出他來,讓老孫去鬧,未嘗不是一樁好事。而且,此事是知州枉法,我捏了這把柄在手裏,正可權宜處置。

這時,老孫果然尋出一塊白絹來。他便不再猶豫,提筆在絹上寫下:今有孫田與王奇共立此約,若孫田勸得王小槐應允薦舉禦前,王奇便將孫田亡子之真兇實據交付於孫田。

寫完畫過押,老孫反復讀了幾遍,這才小心疊起來,揣進懷裏:“老朽一定勸小相公答應,一旦說成,立即去應天府給勾押報信。”

王勾押回去後,心中始終有些不安穩。一直等到除夕,都不見老孫來,只得回鄉裏家中過節。老孫並不知他鄉裏住處,住過初五,他忍不得,便帶了小妾和四歲的幼子,趕回了應天府別宅。直到正月初十,老孫才尋上了門。他開門一瞧老孫那神情,心頓時沉下來。招手喚老孫進來,關上院門,沒心請他進房,只在院裏站著。

老孫苦著臉說:“王勾押,我家小相公答應了那薦舉的事。”

“哦?”他一愣。

“不過……他答應的是拱州知州。”

“拱州知州?”他聲量不由得陡然一高。

“嗯。拱州知州也命人來說過此事。小相公說自己是拱州人,便該選拱州。老朽也拗他不過。不過,他總算是答應了這事。王勾押,您許的我兒那實據……”

“我許的是得受應天府薦舉!”他心裏頓時火起。

“可……”

“可什麽?!”他極難得如此高聲怒嚷,驚得房裏小妾和幼子都掀簾出來瞧,幼子更跑過來抱住他的腿,連聲喚“爹”。他抱起兒子,略平了平氣,冷著臉說:“你走吧,這事就此了結。”

“王勾押,求求您……”

“莫要再說了,我是哄你的,並沒有什麽實據。”

老孫立在那裏,微駝背,眼裏看著便要湧出淚來。他不願多瞧,騰出一只手打開院門,冷聲道:“你走吧。”

老孫嘴唇微抖了幾下,總算沒再開口,垂著頭走了出去,腳步似乎有些發虛。他看著那老瘦背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忙關上了門,不願再瞧。

老孫走後很久,沮喪略消後,他才想起忘了討回那白絹約書,本要去追,再一想,上頭只寫了“真兇實據”四字,虛語含糊,老孫拿去也做不得什麽,因此便沒有去討要。卻沒想到,那白絹竟留下這等隱患。

昨天夜裏,他才睡下不久,忽聽到院裏“咚”的一聲,似有東西落下。他睜眼聽了半晌,再無動靜,便又翻身睡去。今天清早起來,洗漱過,要出門時,一眼瞧見院子地上有團物事,他忙過去撿起來一瞧,是一張白絹帕子,裹了塊石子,帕子上歪歪斜斜寫了幾個紅字,似是用血寫成,他忙展開一看:一半白絹在斧頭,有約不守鬼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