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篇 焦屍案 第三章 漸(第3/3頁)

他反復看了幾遍,全不明白其中意思,不知是何人促狹捉弄,心裏有些犯忌,便重新將石子裹起,出了院門,用力拋到了隔壁房後。

到了僉廳,他批勘完那幾份稅簿,才想起早晨因那血帕子,連飯都忘了吃,便出門去吃飯。才出廳院大門,推司的一個推級走了過來,見到他,忙喚道:“王哥,你文墨好,最善辨認字體,幫我瞧瞧這上頭是些什麽字。”說著遞給他一條白絹。他接過來一看,那白絹一尺長、兩寸寬,瞧著是從一方絹上剪下來的一條,剪得有些歪斜,靠左邊有一行字跡,不過字的大半被剪了去,只留下一些殘缺筆畫,他仔細認了一陣,認出半個“田”、一個“勺”、一個“鬼”。

看到那“田”字,他心裏暗驚,忙順著一瞧,才猛然發覺:這是他給老孫寫的那約書!“田”是老孫之名,“勺”是“約”字右半,“鬼”是“槐”字右半。那推級見他神色有異,忙問:“你瞧出啥來了?”

他忙掩住驚慌,勉強笑著說:“瞧出個鬼字,似是陰符?你從哪裏得來的?”

“衙前那具焦屍,不知被何人燒死在那裏,手心裏攥著這團白絹,竟沒被燒掉。”

他聽了,越發驚怕,忙將卷條塞還給推級:“死人祟物,莫讓我碰!”隨即轉身走開,心裏卻急閃過清早那張血字帕子,上頭寫著“有約不守”四字,自然是老孫記了那仇,前來報復。他將那約書剪了一條,燒死那人,將這條約書塞在焦屍手裏嫁禍我?那血字帕上“一半約書在斧頭”又是何意?

他正慌慌急想,卻見推司那個院虞候陳豹子快步走過,他猛然想到這陳豹子腰間慣常別一柄小斧,難道斧頭指的他?可將才陳豹子走過去時,腰間並不見那小斧,那神色瞧著也有些慌緊。他心中惶惑,不由得跟了上去。

陳豹子一路似乎在找尋什麽人,尋了一圈,竟出城往西郊快步走去。王勾押身子有些胖重,已追得氣喘冒汗,跟到城外再追不動,而且城郊路上人少,極易被發覺,他只得停下來,走到路邊一個茶棚下,要了碗茶,坐著歇息。歇了一陣,卻遠遠望見陳豹子又快步走了回來,他忙裝作溲溺,鉆到荒草叢裏一棵大柳樹後,偷眼窺望。陳豹子走近些後,忽然在一片草灘邊停住腳,從腰間取出一件東西,似乎在拆解什麽,隨後用力一丟,又將那東西別回腰間。

他眼都不敢眨,一直盯著,陳豹子走到這邊時,他一眼認出來,那腰間別的正是那柄小斧。他等陳豹子走過去後,才回到路上,快步走到那片草灘,彎腰尋了一陣,果然發現了一條擰卷的白絹,他忙撿起來展開一瞧,正是那大半張約書!

他喜得險些哭出來,忙要用力將那白絹扯爛,可雙手顫抖,哪裏扯得破?只得卷成團揣在懷裏,往城裏趕去。走到城墻內,見墻角有堆乞丐燒剩的炭火,仍冒著煙,他忙過去,取出那絹團,吹出些火焰,點燃了白絹,看著燒盡了,這才轉身離開。再沒有氣力回僉廳,便趕回到家裏,趴到床上,像病了一大場。

過了兩天,他仍後怕不已。卻又聽說王小槐被燒死在京城,又還魂鬧鬼,三槐王家請了汴京相絕陸青來驅祟。他想起老孫血字帕上那句“有約不守鬼復仇”,更是驚得夜難安枕。實在受不住,第二天一早趕往了皇閣村。

陸青見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目光中微有些諷意,像是看破了他心思一般。他又慌又惱,卻不好發作,只能垂眼坐著。陸青緩緩開口:“卦屬漸,吉兇連。春起微草,寒自輕霜。一念初萌,福禍已生。謹慎其始,善得於終——”之後,陸青教了他一句驅祟之語,讓他清明去汴京對一頂轎子悄聲念出,他聽後,額頭頓時冒出汗珠:

“曾經罹此痛,何忍觀彼傷?人間變鬼域,爾又逃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