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迷宮

現在可以看清的情況就是:埃勒裏·奎因在十月九日以前,一直只不過像個孤魂野鬼似的在卡基斯案件的外圈遊來轉去,到了這一個值得紀念的星期六的下午,埃勒裏憑著他那玲瓏剔透的氣質,出人意表地忽然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要領——他現在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一個推動者了。

露臉的時機已經成熟:舞台布置得恰到好處,他再也忍不住要登台一顯身手。我們必須永遠記住:這時的埃勒裏還是初出茅廬——是一個自負的埃勒裏,具有一般大學二年級學生所常有的海闊天空般的抱負。生活是甜美的,有著七纏八繞的難題需解答,有著崎嶇曲折的迷宮要你滿懷信心地穿行過去,另外,再加上一點戲劇味吧,那就是有一位神氣活現的地方檢察官給你逗弄。

正像迄今所見的不少驚心動魄的場面一樣,這次也是發生在中央大街奎因探長那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辦公室裏。在座的有桑普森,他坐立不安,如同一頭滿腹狐疑的老虎;還有佩珀,像是在苦思冥想;探長當然也在,他頹然坐在椅子裏,老練的灰眼珠激動地翻滾,嘴巴像錢包似的緊閉著。說真的,誰能忍得住呢?尤其是,正當桑普森對這案情進行不著邊際的分析的時候,奎因探長的秘書心急火燎地奔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報告說詹姆斯·諾克斯先生——這位詹姆斯·諾克斯擁有的財富比任何一位用正當手段斂財的人都要多出好幾百萬——銀行家諾克斯,華爾街大王諾克斯,總統的知己諾克斯——正在外面求見理查德·奎因探長。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是還能忍住不跳出來表演一番,那除非是超凡入聖了。

諾克斯確是個神話般的人物。他運用自己的百萬巨富以及隨著巨富而來的權勢,使自己不被大眾所瞻目,而是讓大眾無從捉摸。人們只能耳聞其名,不能眼見其人。所以不妨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吧:當諾克斯被領進辦公室的時候,奎因父子、桑普森和佩珀這幾位先生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並且全都表現出誠惶誠恐,遠超民主社會習俗的規定。這位大亨有氣無力地跟他們握了握手,然後不請自坐。

他是個淘空了的大個子——此時年近六十,原來的驚人體力已經明顯地耗盡了。滿頭白發,連須眉也全都白了;嘴角的皮膚有點兒往下松弛;只有那對大理石般的灰眼珠仍保持年輕時的原樣。

“在開會嗎?”他問道。他的口吻出人意外地柔和——是一種虛情假意的口吻,聲調放低,略顯遲疑。

“哎——是呀,是呀,”桑普森搶著回答,“我們正在研究卡基斯一案。真是件令人非常難過的事啊,諾克斯先生。”

“對。”諾克斯正眼朝探長望著,“有進展嗎?”

“有一點兒。”奎因探長不大愉快,“復雜得很哪,諾克斯先生。頭緒一大堆,理也理不清。我不敢說已經可以見分曉了。”

此其時矣。這樣的時刻,也許正是年紀輕輕的埃勒裏夢寐以求的——法律的執行者正在一籌莫展,又有一位大人物在場……“爸爸,你太謙虛了。”埃勒裏·奎因說了這麽一句。不必再多置一辭。只需要這種溫和地責備的語氣,略帶不滿的表情,以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爸爸,你太謙虛了。”就好像探長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奎因探長確實十分平靜地坐著,桑普森張開了嘴。大亨的目光,從埃勒裏轉到他父親,明顯地含有詢問之意。佩珀瞠目結舌地望著。

“你瞧,諾克斯先生,”埃勒裏用那同樣輕微的聲調往下說——哈,時機成熟啦!他心裏這樣想。“你瞧,先生,現在雖然還有一些費解的零星環節,但是案情的主體輪廓已經大致上清晰了。這一點,我父親沒有提到。”

“我倒還不十分明白呀。”諾克斯鼓勵他繼續說。

“埃勒裏。”探長用顫抖的聲調開口了……

“看來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諾克斯先生。”埃勒裏帶有一種古怪的傷感。天哪,真是機不可失啊!他這樣尋思。“案子已經破了。”

在那奔逝不息的時間長河裏,一個自命不凡的人只有在這樣一種時刻才感到自己真了不起。埃勒裏躊躇滿志——他仔細研究探長、桑普森、佩珀這幾位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如同一個科學家正在觀察著試管中一種陌生而不出所料的反應。至於諾克斯,當然對這一段插曲一無所知。他只是表示很感興趣。

“殺害格裏姆肖的兇手——”地方檢察官啞著嗓子說道。

“奎因先生,兇手是誰呢?”諾克斯溫和地問道。

埃勒裏先不忙回答,卻嘆了口氣,燃起一支香煙。永遠也不要急著收場。必須拖到最後的寶貴時刻,才來個圓滿結局。於是,他隨著自己口中噴出的一陣煙霧,吐出了幾個字。“是喬治·卡基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