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林致遠 2.情人(第2/7頁)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我自由了。

我有兩到三天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我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念頭讓我興奮不已。雖然現在只是早上五點半,但我已經決定了,今天晚上我要去一次工程路的鉛筆廠。那裏早就停產了,現在只剩下一個舊廠房,聽說晚上九點以後,常有黑社會的人在那裏集會。

余青去過一次,他告訴我,那次他正好碰上三個新成員加入,於是他有幸親眼看見了歃血為盟的場面,當時還有酒吧的女招待登台獻歌。

這輩子,我只在電視裏見過黑社會,所以早就想去看看了,可是有我媽在,我永遠無法在晚餐後溜出去。今天正好是個機會。

我就是在那天晚上認識酈雯的。

說是認識,其實早就見過,她是我們學校的英語老師,只不過,她教的是初三,而我讀高二。當時,我對她的所有認識只有三點,第一,她剛離婚不久,前夫就是教我們數學的李老師;第二,她大概比我大十歲;第三,她是全校公認的最靚女教師。

印象中,她的皮膚微微有些黑,臉長得很標致,身材婀娜,頭發總是松松散散地披下來,遮住了半邊臉,給人一種風情萬種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慢悠悠地做完作業,吃完一份炸雞漢堡和一大杯可樂後,便騎著我那輛“永久”向鉛筆廠飛馳而去。本來我也叫了余青,可恰好他家來了客人,他實在走不開。沒辦法,最後我只能獨自前往。

鉛筆廠在工程路上,那裏共有三家廢棄的工廠。偌大的廠房並排而列,每個號碼都幾乎占用了幾十米乃至幾百米的圍墻,而高高的圍墻外卻一家店鋪也沒有,大概就因為這個,這裏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十分冷寂。

相對而言,對馬路就要好一些,因為在拐角處的地方有一所補習學校,只是我去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通常所有的課在晚上八點半之前就都已經結束了。

按照余青告訴我的路線,我直接將車騎到鉛筆廠旁邊的一條小弄堂裏,那裏有個垃圾桶,他通常都是踩著垃圾桶翻進廠區的,到時候再原路返回。然而很不巧,我去的時候,居然沒在余青說的地方找到垃圾桶。我在某個角落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還看見有人將塑料袋裝的垃圾丟在角落裏,然而就是沒找到余青說過的那兩個鐵皮的大垃圾桶。我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將它們挪了位置。這時,一墻之隔傳來懶洋洋的打招呼聲。

“喂,黑皮呢?”有人問。聽起來像個年輕人。

“馬上就到。”另一個粗聲粗氣地答道。

兩人似乎又低聲說了些什麽,接著,隔壁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

聽起來,兩人離墻還有一段距離,但顯然,今晚那裏果然有集會。而且,我似乎還聽到三三兩兩的腳步聲。怎麽辦?我問自己,我怎麽才能翻過去?這時,我看見了自行車。我突發奇想,站在車座上,也許就能順利攀上墻。我知道站在那上面不穩,但還是想試試。於是,我先四下張望了一番,等我確定沒有人後,便小心翼翼地扶著墻,慢慢跨上了自行車的後車座。我的動作很輕,但自行車跟我的體重比還是顯得脆弱了一些,而且它本身就無法放平。它一邊的支架是斜的,所以,我的兩只腳剛在後車座上放好,它就猛烈地搖晃了起來,接著,它朝一邊摔去。我看情形不對,立刻提前跳開,可是很不巧,這時正好有人經過,黑燈瞎火的,等我看清對方是個女人時,我已經將她撞在了地上。

我連忙將她扶了起來,當她仰頭朝我看過來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她竟是酈雯。她穿了件灰色的西裝,裏面是件V字領的紅毛衣,看上去既有成熟女人的風範,又有年輕女孩的嬌柔。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我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不太想稱她為“老師”。我只是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問道:“要不要去醫院?”我口袋裏還有九十元,這點錢大概可以應付簡單的包紮。不過,其實我是看她身上沒有傷才這麽說的,我想跟她說說話,在學校裏我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以往我在學校碰到她,都是在食堂。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大部分人都已經吃過午飯了,所以通常那時間食堂裏人很少,可我偏偏喜歡在那時候去吃午飯。大概是受我爸的影響,我總覺得吃飯的環境比吃什麽飯更重要。我討厭鬧哄哄的環境。

我大概在食堂裏見過她四五次。每一次,她都坐在同一個位置,一個人在用撲克牌算命。有時候,她的前夫,我們的李老師會坐在對面跟她說話。大部分時候,她都對他置之不理,唯有一次,不知李老師說了什麽,她拿起他放在桌邊的茶杯,毫不猶豫地朝裏面吐了口唾沫,隨後又低下頭繼續玩牌。當李老師臉色鐵青地拿著他的茶杯離開食堂時,她又擡起頭,朝窗外望去,過了會兒,食堂外面傳來白瓷茶杯摔在墻上的破碎聲,我看見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像在笑,隨後,她把頭轉過來,冰冷的目光正好掃過我的臉。雖然我完全不認識她,但那一刻,還是覺得心裏頭像被什麽鋒利的東西刮了一下,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