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林致遠 2.情人(第3/7頁)

“不,不用了,沒什麽。”她回答我。

“那……要不要送送你?”我又問,我想她可能並不認識我。

可這時,她擡起頭,一只手撩開了額前的頭發。

“哦,你!我認識你,你是不是慶北中學的?”她盯著我的臉,似乎喚起了某種回憶。是的,我跟她是少數幾個會在十二點半以後去學校食堂的人。我很高興她能認出我,但同時又不免有些失落。在這種場合,自己被確認是她學校的學生,似乎已經預示了自己會被小瞧。在她眼裏,我一定只是個孩子,我想。

“對。”我說。

她似乎沒注意聽我說話,自顧自在整理衣衫。過了會兒,她終於讓自己又恢復了原狀,“你叫什麽名字?”她問道。

我做了回答。

“你在幹什麽?”她又問。

我大約不自覺皺了下眉頭,她卻立刻笑了。

“你是想偷看嗎?”她指指旁邊的那堵墻,輕聲問。

她怎麽知道?

我想一定是我臉上的神情暴露了我的想法,她再度微笑起來,她朝弄堂的兩邊望了一下,說道:“這裏不是最佳位置,而且翻墻進去太危險,很可能會被發現。如果你想看得仔細些,就跟我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還是跟上了她。

她帶我走進弄堂的深處,又拐了兩個彎,才在一棟老房子前停了下來。等我跟著她上樓,我才知道,那是她的家。

確切地說,她家是在一幢老房子的二樓,踩著木地板吱吱啞啞地走上去,最裏面的一間就是。20平方左右的一間屋子。有深褐色的木地板,也許還有些別的家具,但我只看見兩件東西,床和留聲機。床很大,被子平鋪著,上面罩了層薄薄的紗幔,一看就讓人浮想聯翩。而那個留聲機,令我想到了我的奶奶,雖然它好像已經是古董,但模樣卻一點都不死板,即使沉默著,也像有低低的音樂流出,我想,這大概是她父母留給她的吧,就像這套房子一樣。

她關上燈,迅速拉開窗簾,隨後站在窗口朝我招手。

我身不由己地走了過去。這時,我驚訝地發現,從她家的這扇窗,正好可以俯視鉛筆廠的舊廠房。那個舊廠房上有一大半玻璃已經不見了蹤影,所以裏面發生的一切,幾乎可以盡收眼底。

廠房裏晃動著幾個亮著的燈泡,大約有幾十個男人分立在廠房的兩邊,中間的一塊空地上,跪著一個人,而他的前面,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穿皮夾克,戴墨鏡,手指上還套著一個金燦燦的戒指。這個男人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什麽,話沒說完,突然一腳踢向地上的男子,接著又是第二腳,第三腳……那個男人倒在地上呻吟起來,而之前的男人並不罷休,他一腳踩在了那人的手背上……

“他們在幹嗎?”我忍不住輕聲問。

她就站在我身邊,已經脫去了外套。

“懲罰,”她嘴裏吐出兩個字。

“那個人是不是做了什麽背叛組織的事?”我盡量注視著她的眼睛,以免不小心看到她的身體,現在的她,就像是裹著一團火,在我身邊燃燒。

“也許吧。”她答道,“要不要喝杯水?”她問我。

我連忙搖頭。

她朝我笑了笑。

“你好好看吧,我都看膩了。他們總在那裏集會。”

“那……警察不會抓他們嗎?”我知道自己問得有點天真,但我總得想辦法找點話說。

她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大概有人去報過警吧。可你看到了,還不是一切照舊?再說他們也沒鬧出什麽事來,又沒出人命,誰也不想管這閑事。”

我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大廠房,我看見有幾個人在踢打那個跪在中間的男人,沒多久,那人就昏倒了,有人把他拖了出去。接著,那個穿皮夾克的男人又開始講話。他手舞足蹈,聲音好像還挺大,如果我豎起耳朵仔細聽的話,估計能聽到一些。但是,不知怎麽的,我的腦袋亂哄哄的,注意力怎麽都無法集中到他的身上。我想,那是因為我已經意識到,最大的危險就在我身邊。因而,我看了大約三四分鐘便打算告別了。

她送我到門口,在樓梯口替我開了燈,看我走到底樓,才微笑著朝我揮揮手,關上了門。

那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著她跟我並排站在窗邊的情景:我記得有風吹過的時候,她的幾根發絲曾經飄在我臉上。

再次見到她,還是在學校的食堂裏。

第二天中午,我照例在十二點半左右跨進食堂去吃午餐。她跟過去一樣,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玩牌。今天看到她,我有種很特別的感覺。我猶豫了很久才走過去,本想跟她打個招呼,感謝她前一天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剛走到她桌邊,她就沉下臉,還沒等我開口,她就立刻收拾起桌上的牌走了。可能是因為她起身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聲響,因而食堂裏為數不多的幾個老師和學生都回過頭朝我們這個方向看來,我尷尬極了,連忙逃出了食堂。當我來到食堂外面的走廊上時,我才驀然想到,我連飯都忘記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