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裏沒有鬼(第3/6頁)

熱內亞或附近的老城堡是什麽模樣我們都能想得出來——它如何被海風和時間一點點侵蝕;低矮的窗戶是怎樣隨著鐵欄杆生銹變黑;一大片灰泥怎樣連帶著漆在外墻上的花飾圖紋慢慢剝落;院子裏是怎樣蔓延著雜草;外墻是怎樣崩塌毀壞;高大的建築是怎樣慢慢成為一片廢墟。我們住的那個城堡是真正的城堡,據說已經有好幾個月都對外封閉了。幾個月?我覺得應該是封閉了好幾年!一股墳墓般的泥土味從它裏面散發出來。墻上爬著成熟的檸檬,倒塌噴泉的外圍長著灌木,寬闊的露台上有幾棵橙樹,屋裏就散發著三者混合的氣味。老舊的氣味彌漫在每個房間,逐漸在幽閉的空間中淡去,在櫥櫃和抽屜裏消散。在跟大屋連接的小穿堂裏走著,那種感覺讓人窒息。你要是轉過畫來——再回到畫上面來——它依舊放在原地,如蝙蝠一般在畫框後面的墻上掛著。

整棟房屋的百葉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屋裏負責照看房子的是兩個相貌醜陋、頭發灰白的老婦人;其中一個在門口站著,拿著紡錘,一邊念叨著什麽一邊喘氣,那樣子看上去連撒旦都懶得理。主人、夫人、美女卡洛琳娜以及我都到了城堡裏面(雖然我的名字是在最後,不過走在最前面的卻是我)。我打開窗戶和百葉窗格,把身上的雨滴、灰泥屑抖落,當然還有那些偶爾會睡在人們衣服上的蚊子,或是長著大斑點、醜陋肥胖的熱內亞蜘蛛。

傍晚的光線被我引到房間裏面後,他們三個人也跟著進來了。然後我們就到處去檢查那些畫像,我則走到了另一個房間。對於可能看到的跟那張臉相似的畫像,夫人極為恐懼,我們也都一樣,不過我們沒有看到那東西。聖母和聖嬰、聖方濟、聖賽巴斯提安、維納斯、聖卡德琳、天使、盜賊、化緣的修士、晚霞中的教堂、戰爭、白色駿馬、森林、使徒、總督,這些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並且都曾很多次看到——是的。穿著黑色衣服的、英俊黝黑的、留著灰胡子和黑頭發的、神秘又沉默的男子,那個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女主人的人——這個人沒有在這些畫裏出現。

我們把所有房間都走了個遍,把所有畫像都看過了,之後就走到了外面的花園中。有個園丁把這裏租了下來,他很用心地整理了這個花園,並且在寬闊的園地裏還有很多樹蔭。有個鄉村式的露天階梯型劇場建在旁邊,一片綠坡地就是舞台;有三個入口在後台側邊,有一道由香氣四溢的枝葉組成的屏幕。夫人那雙明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連舞台都看得很仔細,好像期待屏幕上浮現出那張臉。可是什麽都沒有。

“克蕾拉,可以了,”主人溫柔地說,“什麽都沒有。你可以放心了吧?”

女主人非常高興。很快她就適應了這座陰森的城堡,每天不是跟主人在綠蔭下散步,就是彈琴唱歌、臨摹城堡裏的古畫。她容貌艷麗,他感到美滿幸福。早晨,天邊還沒出現魚肚白,我便準備好了主人晨騎的馬匹,他笑著跟我說:“巴提斯塔,一切順利!”

“不錯,先生。非常順利,感謝上帝。”

這兒沒有別人前來拜訪。我把美女女仆帶到露天咖啡廳、大教堂,去參加鄉村慶典,去劇院看木偶戲、聽歌劇。漂亮的小女仆被眼前的這些事物逗得心花怒放,意大利語她也學會了。上帝啊!真是難以置信。對於那個詭異的夢,女主人是否真的徹底忘記了呢?我會偶爾向卡洛琳娜提到這個問題。然後,美女卡洛琳娜跟我說——應該是了。真是讓人高興啊。

主人有一天收到一封信,就喊我過去。

“巴提斯塔!”

“先生,我在這兒!”

“有人把一位男士介紹給我,今晚他會在我們這兒就餐,他的大名叫做戴隆布拉先生。我要讓你把王儲規格的晚宴準備妥當。”

這個名字還真是奇怪,這個姓氏我是第一次聽說。可是近來有很多包括貴族在內的人,因為政治立場問題遭到奧地利的追捕,因此就把名字改了,此人也許就是這樣。不過是個名字罷了!對我而言,戴隆布拉僅僅是個名字而已。

戴隆布拉先生當晚就來了(此時熱內亞導遊努力壓低音量),我把他領到老城堡那間作為接待室的大房間。主人對他的接待很是熱情,還把眾人介紹給他。夫人站起身來行禮,突然臉色大變,一陣哀鳴從她口中發出,隨即她就在大理石地板上昏倒了。

我這時才注意觀察這位戴隆布拉先生,看到他的表情有些神秘、沉默,皮膚黝黑、五官清晰,穿著一身黑衣看起來很帥,並且是灰胡須、黑頭發。

主人把夫人扶起來,將她送進房間,我也請女仆卡洛琳娜趕緊跟上去。後來卡洛琳娜跟我說,當時女主人差點就被嚇死了,並且整個晚上那個詭異的夢都攪得她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