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瓊西與比弗(第2/12頁)

“別說話,”瓊西悄聲說,他的聲音很鎮定,這讓比弗大為驚訝,“別說話了,好嗎?”於是比弗住了 口。

瓊西湊近前去,將一切都看了個清楚:麥卡錫右邊眉頭上的小血點,他臉上的紅黴,藍色塑料浴簾上的血印,還有那個開玩笑的牌子——拉馬爾冥想之地——早在衛生間裏的各種化學氣味還沒有消散、淋浴需要增壓才能使用的時候,那個牌子就掛在這裏了。他看到麥卡錫的眼皮和嘴巴之間泛著淡淡的冷光,在這種光的映襯下,麥卡錫嘴唇發青,顯出一種豬肝色。他可以聞到剛才那個屁的臭味,幾乎還可以看見那肮臟昏黃的氣體就像芥子氣一樣升 起。

“麥卡錫?裏克?你能聽見我的話 嗎?”

他在那雙微閉的眼睛前彈了一個響指。沒有反應。他又在自己手腕的背上舔了舔,再伸到麥卡錫的鼻子底下,然後又伸到麥卡錫的嘴邊。沒有感 覺。

“他死了,比弗。”他口裏說著,後退一 步。

“真他媽的混蛋,”比弗回答。他的語氣憤憤然,好像受到天大的冒犯,似乎麥卡錫違背了所有的做客之道,“他剛剛還拉了屎,我聽到 的。”

“我看那不 是——”

比弗大步上前,瓊西被擠到一旁,傷腿在水槽上碰得生痛。“夠了,夥計!”比弗喊道,他抓住麥卡錫那滿是斑點的圓肩膀一頓猛搖,“醒一醒!醒——”

麥卡錫朝浴缸方向緩緩歪去,有片刻時間,瓊西還以為比弗說對了,以為那家夥還活著,不僅活著,而且打算站起來。可緊接著,麥卡錫的身子脫離了馬桶,倒進浴缸,並將藍色的浴簾推得悠悠蕩開。那頂橘紅色帽子也掉了。只聽得“咚”的一聲脆響,他的腦袋磕在浴缸上。瓊西和比弗嚇得抱在一起大叫起來,這驚恐的叫聲在鑲滿瓷磚的狹小空間裏震耳欲聾。麥卡錫的屁股猶如一輪傾斜的圓月,中間有個巨大的血口,似乎由某種可怕的力量沖擊而成。瓊西只是在刹那間瞥見了一眼,然後麥卡錫就臉朝下栽進浴缸,浴簾也蕩回原地,將他遮擋起來。但在剛才那一刹那的工夫,瓊西覺得那個洞口的直徑似乎有一英尺。這可能嗎?一英尺?顯然不可 能。

馬桶裏有什麽東西又“撲通”一響,這一次力量更大,無數滴血水被濺了起來,落在同樣是藍色的座圈上。比弗正要探頭去看個究竟,瓊西想都沒想就“砰”地蓋上馬桶。“別看。”他 說。

“別看?”

“別 看。”

比弗想從工裝褲的胸前口袋裏掏根牙簽,卻一把掏出了五六根,隨後又讓它們掉在地上。牙簽像木針一樣在滿處是血的藍色地磚上滾動。比弗望著它們,然後又擡頭望著瓊西。他眼裏含著淚水。“真像杜迪茨,夥計。”他 說。

“你在胡說些什 麽?”

“你忘了嗎?他也差不多是光著身子。那些混蛋扒掉了他的球衫和褲子,他身上只剩下一條短褲了。可我們救了他。”比弗用力地點點頭,仿佛瓊西——或者是他內心深處某個懷疑的聲音——在嘲笑這一說 法。

瓊西沒有嘲笑任何東西,盡管麥卡錫絲毫也沒有讓他聯想起杜迪茨。他的眼前還在重放剛才那一幕:麥卡錫側身倒進浴缸,頭上的橘紅色帽子掉了,胸前的兩團贅肉(也就是安逸饅頭,每當看到誰的短袖衫下有兩團贅肉時,亨利都會這麽稱呼)晃晃悠悠;緊接著,他的屁股正對著燈光——那明亮的燈光不會保留任何秘密,而是將一切展露一覽無余。那是一個完美的白種人的屁股,沒有毛,只是肌肉開始松弛,垂向大腿後側。在他曾經換過衣服、沖過淋浴的各種更衣室裏,他看到過上千個這樣的屁股,他自己的也在朝這種狀態發展(或者說是一度朝這種狀態發展,因為自從那家夥開車撞了他之後,可能永遠改變了他臀部的外形),但是從來沒有哪一個像麥卡錫現在的屁股這樣,看上去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裏面開了一槍,好讓自己——幹什麽 呢?

馬桶裏面又傳來一聲空洞的水響,馬桶蓋也往上一彈。這是一個絕佳的回答。好讓自己出來,當然是這 樣。

好讓自己出 來。

“坐上去。”瓊西對比弗 說。

“什 麽?”

“坐上去!”瓊西幾乎是吼了起來,比弗慌忙坐到馬桶蓋上,一臉愕然。在將一切展露無余、毫無秘密可言的日光燈下,比弗臉色煞白,像剛剛出爐的陶器,每一根黑色的胡茬都像一顆黑痣。他的嘴唇也變得青紫。在他頭頂上,是那個開玩笑的舊牌子:拉馬爾冥想之處。他的藍眼睛大睜著,滿是惶 恐。

“我坐在這兒了,瓊西——你 瞧。”

“好的。我很抱歉,比弗。不過你就坐在那兒,好嗎?不管那裏面是什麽,它都出不來了,除了化糞池之外,它已經無路可走。我馬上就回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