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胡子(第2/4頁)

小趙說,他師傅雖然歲數算不上大,但是身體不太好,估計也唱不了幾年就要離開舞台了,這次希望我幫忙,就是因為他師傅的事情。我說怎麽難道你要我去勸你師傅要他不退出川劇行業嗎?他說不是,是最近他師傅常常會一個人愣神,然後就像被什麽東西迷住了一樣,既不畫臉譜,也不穿戲服,就帶著一串胡子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唱起來。這期間,誰喊他也不會答應,而且唱完以後一定是原地坐下,耷拉著腦袋,要過一會才會醒過來,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卻對自己的行為什麽都不記得。小趙並沒有跟師傅住在一起,但是白天練唱的時候,常常會看到師傅有這樣怪異的舉動。也聽師母說起,晚上師傅也偶爾會這樣,而且到了最近頻率竟然越來越高,起初大家還以為張師傅只不過是入戲太深,加上上了歲數,也許是夢遊,都沒有太引起重視。直到現在大家才意識到問題不對了,也八方在附近尋找過各類術士,統統無果,莫名其妙的符水喝了不少,卻始終沒有效果。直到最近的一個道士告訴他,他師傅是被鬼上身,但是由於那個道士並不願意來弄清來龍去脈,於是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解鈴還需系鈴人”的話,就接著雲遊四方的。我大概能明白這個道士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的意思是說,如果沒能夠解開附身在張師傅身上的那個鬼的某種“念”,所有的施法都是徒勞的。而張師傅現在除了時不時的被上身以外,身體什麽的都還是非常正常的。但是畢竟被鬼纏身也不是什麽好事,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找到我是因為我那朋友的關系,也算是小趙對自己師傅的一片孝心。

聽完他說的,症狀是和鬼上身相似,就跟先前那個老裁縫一樣,自己做了自己不曾記得的事情。於是我提出吃完飯後去他師傅那裏看看去。

在我印象中,唱川劇尤其是扮演曹操這樣的角色,應當是非常生猛的一個人,臉上塗成白色是戲份的需要,但是眼神一定要有曹操那種奸雄的感覺。不過看到張師傅的那時候,我卻落差很大。他看上去不高,而且留個光頭,表情看上去有些憂郁,我實在很難把這樣的人跟曹操聯系在一起。張師傅非常和善,但是大概是因為身體的關系,他給我的感覺的確如小趙所說,有些虛。小趙告訴了張師傅我們的來意以後,張師傅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說麻煩我們了。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種感覺,好像眼前這個老戲劇藝術家為什麽對我們這些人如此唯唯諾諾的客氣,不過我很快想明白這是因為什麽,是因為自身行業的逐漸沒落,以至於他們覺得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戲子,大概是覺得低微吧,想到這裏,不禁惋惜。坐下以後簡單聊了幾句,我開始詢問張師傅的身世,因為根據之前小趙所說的來看,張師傅之所以會被鬼上身一定是有緣故的,於是弄清楚他的身世或許能夠發現一些問題所在。

張師傅說,他是1981年跟著他的師傅學習川劇的,1981年,那年我才剛剛出生,這麽說來,張師傅已經唱戲唱了30年,十來歲就開始學藝了。他說他的師傅也是唱了很多年的老戲劇家了,川劇的一些技法他的師傅基本都會,而且在50年代到80年代這期間,在當地算是有名的凈角。尤其是唱《千裏走單騎》裏的曹操,演得活靈活現。張師傅告訴我,他的師傅在90年代的時候去世了,直到那時候開始,他才正式挑大梁,成了當時劇團裏的台柱。說著張師傅感嘆到,他這一生若是沒有他師傅的教導,他可能到現在也是一事無成,說不定還幹了什麽不好的事呢。我問他為什麽會這樣說,他說他在從師以前,本來是地方上一個小混混,成天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後來是因為肚子餓得不行了,跑到他師傅家去偷東西吃,當時還沒拜師,被他師傅給抓住了,看他可憐,於是就提出收他為徒,這才讓他走上了川劇藝術的道路。

聽到這裏,我很有親切感,因為雖然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但是卻有類似的遭遇。任何一個偶然,也許都會成為改變一生軌跡的理由,張師傅若是不去偷東西吃正如我當年如果不毅然跳上南下的火車,那麽他也不可能拜師學藝成為一個川劇藝術家,我也不會因為火車上的那個瞎子的托付,成為一個不入流的獵鬼小子,自然也不會有今天的這次碰面,所以一切都是機緣,緣起緣滅,總歸是個緣字。

張師傅告訴我,他師傅是個苦命人,可謂生不逢時。在剛剛解放不久的時候,全國百廢待興,所謂的破舊立新,倒也是在鼓勵他們的川劇藝術發展,於是自打他開始登台表演開始,就成了當地的名角。不僅僅是曹操,他師傅還把包公和關羽也是演的活靈活現,後來川劇團吸引了一批新人,其中有一個女的,是唱花旦的,最拿手的就是昭君出塞和貴妃醉酒,後來這個女的漸漸就跟他師傅好上了,成了他的師母。張師傅坦言,關於師母的故事他聽過許多,但是卻從來沒有見過師母,因為師母在60年代的那場文化大浩劫中蒙難,後來抑郁而死。所有關於師母的故事,他都是從自己師傅口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