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胡子(第3/4頁)

我聽見有死人的事情出來了,趕緊抓住發問,希望張師傅能夠把他師母去世的過程說得詳細些。張師傅說,這也是聽他師傅說的,當時他的師傅跟師母剛剛結婚不久,兩人還都是縣川劇團的台柱,來看戲的人比現在要多得多,但是恰好那期間遭遇了那場浩劫,在加上原本作為一個戲子來說,社會地位本來就不高,而那些所謂的“造反派”也更是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似乎把人人都不放在眼裏。有一次他們當中一個當小官的來包場聽戲,見他師母長得好看,就百般刁難,一會要唱貴妃醉酒,一會又要唱梅花詩,一會有換什麽出塞北,後來他師母說了句官老爺能否一次聽完一段再換,因為她反復換裝實在麻煩而且耽誤自己不說還耽誤了整個戲班子的表演,但是她的這句話讓那個人不高興了,於是揚言說你們這群下九流的戲子也敢跟我說三道四,信不信我拆了你們的台子。川劇團的負責任和張師傅的師傅都出來幫忙周旋解圍,但是那人一律不買賬,憤憤拂袖而去。過了沒多少日子,張師傅的師母就被扣上了高帽子,強行拉到街上遊街,跪在地上接受眾人無端的批判,張師傅的師傅也沒能逃過,作為犯人的家屬,一樣接受審問。到最後也沒能批鬥個什麽結果出來,大家漸漸也就散去了。這期間大大影響了川劇團的表演,兩個台柱都被當成反革命而被捕,即便是事情過去了,他們也不敢再聘請這樣的人來繼續唱戲。張師傅的師傅生性還算豁達,覺得人吃虧是福,只要命還在,生活就能持續下去,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忍下了這口惡氣。只不過礙於人微言輕,自己本來在那個年代也算不得什麽高档職業,不忍也得忍了。但是張師傅的師母畢竟是以個女流,對於這樣的無端指控,她肯定是非常委屈的,再加上風頭過去以後,沒有劇團肯再請他們重新登台,她甚至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完全毀了,接著抑郁成疾,最後就這麽含恨死去。

我得說實話,我雖然調皮搗蛋,從小都不是個乖學生,但是好歹在毛主席誕辰100周年的時候,我還是跟著學校的大小孩子們一起上台謳歌過他,對於他這個領袖,我自然是無比尊重的。不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那場浩劫,就是個天大的錯,不過這種錯似乎還不足以撼動人們對他天神般的崇拜,也就那麽短短的10年,蒙冤而死的人,無法計算。當然歷史的問題交給歷史來評斷,我無非就是一介草民,也沒什麽權利在這裏說三道四。所以聽到張師傅講起他師母的故事,我還是非常痛心的,只不過時隔多年,早已無法改變罷了。就張師傅師母的死法來說,足以有一萬個理由讓她成為一種怨念而留下,於是我在這一刻開始猜測張師傅最近鬼上身,也許和他從未謀面的師母有關。

張師傅接著告訴我,當時他的師母死了以後,他師傅也暫時沒有回到舞台上,在給師母下葬的時候,他特意剪下了自己老婆的一些頭發,留作紀念。這麽一拖就是幾年時間,他一個唱凈角的人,竟然也留起了長長的頭發,不得不說的是,這跟梅蘭芳似乎有點相似,旦角留胡子,凈角留長發,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用同樣的反抗,或者說是共同的抵觸。幾年時間以後,他師傅才漸漸從這種心情下走了出來,而且那個時候全國的氣氛稍微有所緩和,很多冤案也得以平反,他師母的案子平反以後,師傅才重新接受了縣川劇團的邀請,重新回到了舞台上。

我打斷了張師傅,問他師傅去世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給你,他說有,當時師傅留給他了一套自己穿了多年的曹操的戲服。他還告訴我,師傅重回舞台的時候,自然也要剪掉頭發,於是他便把自己的頭發和起初師母的頭發合在一起,經過脫水等處理以後,做成了一副髯口。

我問他什麽是髯口,小趙接過話說,就是掛在耳朵上的胡子。我恍然大悟,才發現原來小時候喜歡看的那種胡子竟然叫做髯口。於是我突然想到小趙告訴我的,張師傅每次開始出現怪異舉動的時候,都要先恍恍惚惚的去帶上胡子,於是我問小趙,你看到你師傅那時候戴的胡子,是不是就是你師公留下的那副?小趙似乎也聯想到了什麽,說是,我心裏暗暗有了個答案,接著我對張師傅說,如果方便的話,請給我看看那副髯口。

顯然,從我們之前的談話順藤摸瓜,聊到此刻,張師傅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怪異行為是因為什麽。不過我還沒有證據,也就無法先說出口。張師傅從屋後拿出來一個皮箱,他告訴我這個箱子是他全部的生命,打開後,他取出了那副髯口。我先是把髯口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這是一個好像聽診器一樣可以掛在耳朵上的東西,粘連胡須的地方是一塊長長的銅片,在連接胡須的地方上面一點,銅片的內圈處,我清晰的看到一首詩:“自古宮闈多憾事,癡情難留月長圓。可憐七夕楊玉環,醉伴孤燈望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