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頁)

“我從蓬萊閣開業後,就來到這裏做服務員了。從沒想過,會在這裏遇到已經分別了三十五年的雄爾。不過,我並沒有留意到他。就算是正面遇上,也已經過了三十五年,他應該是個老人的面孔了,我是認不出來的。應該是雄爾認出了我吧。大概是在我從車站迎接客人回來,在走廊裏遇上他時,他就一眼認出了我是那個三十五年前被他拋棄的女人吧。我當時完全沒有發覺,只是聽服務員說,上面酒店有客人下來吃飯,就準備進包間打個招呼,寒暄一下。我還沒來得及進入包間內,只是站在門口鞠躬的時候,他就從我身邊沖了出去。當時,我大吃一驚。接著,就看到這個人沿著那條陡峭的長廊一路狂奔上去。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瞠目結舌地在下面仰望。那位太太也是嚇得呆立在那裏。這個人死於心臟驟停之後,我才在酒店的名單上發現,原來他就是村川雄爾……雄爾發現了三十多年前被他拋棄的女人,如今竟是他和妻子用餐的餐館女領班,一定心驚肉跳吧。於是,他就倉皇逃了出去。許是擔心我會當面痛斥這三十五年來對他的怨恨之情,所以害怕了吧。不,他其實是害怕身邊的太太吧,那位年輕貌美的太太。他心裏大概是一念閃過,生怕在這位太太面前,萬一被這個意外出現的前女友破口痛罵一番怎麽辦。於是他就一言不發地從我面前沖了出去,一路狂奔上了長廊。說不定還想起了那封許諾生活有起色就會來接我的信。聽說雄爾早就飛黃騰達了,手裏有好幾家公司,後來又退居二線做了董事長,可仍然是公司的大股東,算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富豪了。若是按照他當年的承諾,第一個要娶的女人應該是我啊。

“可是,我的心裏已經毫無恨意。倘若當年不拋棄我,雄爾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出人頭地的機會。倘若一直跟著他,我也只會讓他一輩子受窮。要是知道他來了這裏,我一定會去祝賀他的飛黃騰達。可是,他卻不清楚我心裏的想法,就那樣沖了出去,釀成大禍……”

以上是女領班鐮田榮子的一席話。

雄爾偶然遇到了三十五年前被自己拋棄的女人,對她心生懼怕,因此奪路而逃。可是,實際上卻是因為懼怕自己年輕的妻子。這是榮子的分析。雄爾一定是想象到榮子會淚流滿面,當面痛斥他的情景。看到自己這位前女友,英子的心裏又會怎麽想?他更害怕的是這一點吧。假如雄爾是只身一人來到這裏的,情形也許就會完全不同。不幸的是,他帶了愛妻一起。之後,雄爾在二人面前試圖逃離,結果卻昏倒在地,一命嗚呼。再加上,此前瀨戶內海黃昏之際悶熱無風的天氣,也是對他心臟不利的因素之一。

當然,“瀨戶內黃昏無風現象”與村川雄爾的死亡之間,應該沒有直接的關聯。之所以會沿著坡度陡峭、距離長達一百八十米的長廊拼命狂奔,還是由當事人自己的魯莽判斷造成的。假設原因真是撞見了幽靈般現身的前女友,那麽這名被拋棄的女子,的確達到了三十五年來的“復仇”目的。事實上,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

村川雄爾的遺體順利交接給了妻子英子。妻子將遺體裝上一輛趁機漫天要價的包車,離開了這家矗立在風光明媚的海邊、有著高級套房和悠久歷史的酒店,一路絕塵而去。

——另一邊,制藥公司的推銷員山井善五郎,並不知曉在下面的蓬萊閣裏發生了如此大的騷動。不,應該說,他在這場騷動發生之前,就在夫妻二人如願品嘗到美味的海鮮佳肴之際,已經徹底完成了自己的“收藏”任務。

善五郎從高級套房裏偷偷拿回了幾樣“紀念品”,並把它們迅速地塞進了公文包裏。他把包上了鎖,藏在自己的床下,便站在窗邊吞雲吐霧起來。他的心裏洋溢著滿足感。此時向窗外俯瞰,可以看到最後一抹夕照即將消失不見。整個大海宛如人造般波瀾不驚,遠處的海面上,還殘留有一縷斜陽。兩側的山谷間,黑暗已經慢慢爬了上來。

善五郎忽然感到對這間老舊的屋子十分滿意。他悠然自得地吸完一支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準備去享用晚餐。從樓下的斜坡上,可以看見長廊曲折迂回的廊檐頂。長長的廊檐盡頭伸入蓬萊閣的側面,搖身一變成了寬闊的屋頂,在松林之中時隱時現。哈哈,他想到,此時此刻,特別套房裏那對男女住客應該正在坡下的餐館裏大快朵頤吧。

既然他們正在下面餐館裏慢悠悠地用餐,自己也該去吃點東西犒勞一下了。善五郎把房門鎖緊,來到了走廊上——這房門可是一定要牢牢鎖緊的。他搭乘電梯下到了一樓,走進可以望見海景的食堂裏。裏面有十來個住客正在用餐,基本上都是些中年以上的男士和年齡相仿的女士。大家都在漫無邊際地閑聊著高爾夫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