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鼠嶺打天燈(第3/6頁)

大少爺在嶺上轉了半天,沒看見半只飛禽走獸,原以為又要兩手空空了,卻在此時,他這不爭氣的肚子擰了起來,只好鉆進荒草叢中,解開褲帶超度五谷輪回。那個年頭沒那麽多講究,有錢的用綢子擦,次等的用草紙,窮人用樹枝刮兩下,或在墻角蹭一蹭,怎麽都能對付。且說這位大少爺,已經窮到這個份兒上了,窮講究還不少,忙不叠從懷中掏出幾張草紙,但見他“腳踩黃河兩岸,手拿秘密文件,前面機槍掃射,後面炮火連天”,在荒山野嶺中放了這一個大茅,驀地裏悶上心來,開口唱起了“嘆五更”。俗話說得好“女愁逛,男愁唱”,在以往來說,老爺們兒輕易不唱,好端端突然開腔唱兩句,那是因為心裏有愁有苦說不出。大少爺他也愁,想想以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的什麽日子?而今落到這般淒涼境地,家裏邊“四個破碗三個空,一個裝了西北風”,一年到頭,吃了上頓沒下頓,幾時才有出頭之日?

不怕先窮後富,只怕先富後窮,混成這個樣子,還不如在褲襠裏拔根毛吊死算了!大少爺感嘆了一番,又尋思發愁也沒用,發昏當不了死,不如到嶺下坑個大戶,對付幾塊銀洋,找個煙館好好抽上兩口,那才是真格的!一想到抽大煙,他骨頭縫裏都是癢的,過去有錢那會兒,在煙館裏有自己的包間,甭管他去不去,別人都不能用,長年累月這屋子給他一個人留著,煙槍、煙膏、茶壺、茶碗,連床榻上鋪的蓋的都是他專用的,單有煙館裏最漂亮的小丫鬟伺候,給他點煙倒水,還彈琵琶唱小曲兒。大少爺斜躺著那麽一抽,吞雲吐霧,如醉如癡,那是什麽日子?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他蹲在這兒正要犯大煙癮,忽聽前邊荒草叢中“窸窸窣窣”一陣怪響。

打獵的一看見草動,眼珠子頓時就立起來了!他顧不上提褲子,一手撥開亂草,一手拎上鳥銃,悄悄探出頭去,往前這麽一看,但見一只小狐狸,正從亂草之中鉆出,幾乎撞在他的槍口上了。大少爺又驚又喜,常在老鼠嶺打獵,卻沒見過幾次狐狸,狐狸皮可比兔子皮值錢多了!最不好打的也是狐狸,因為狐狸狡猾,遠遠的就會發覺有人過來,等你走到嶺上狐狸早躲起來了,下套挖陷阱也沒用,狐狸輕易不會上當。即使趕上時運,在近處撞見狐狸也不好打,一旦打不好打花了,狐狸皮就不值錢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少爺根本來不及多想,心中只道了一聲“好”,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端起他那雙筒鳥銃,對準了狐狸的眼睛,手指一扣就要摟火。為什麽要打眼睛,準頭兒足的獵人才這麽打,行話叫“對眼兒穿”,子彈這眼睛打進去,那眼睛射出來,傷損不到皮毛。這時突然有人在一旁叫了聲:“別打!”大少爺正在那兒全神貫注地打狐狸,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直嚇得他褲子落地老二橫飛,急忙轉過頭看。原來是個老頭兒,山羊胡子白凈臉,六十開外的歲數,頭發胡子都白了,往臉上看卻沒什麽褶子,還真有那麽幾分“鶴發童顏”的意思,穿一件灰色長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大少爺身後,竟連半點動靜都沒有。大少爺嗔怪道:“大爺別搗亂,我這兒打獵哪!”老頭兒對大少爺說:“別打了,你看它多可憐。”說話間擡手往前一指,大少爺又扭臉這麽一看,那只狐狸沒跑,後腿跪在地上,兩只前爪舉起來,正對他下拜作揖。他當場吃了一驚,做聲不得,猛地想起褲子還沒提,趕緊低頭提褲子,再一擡頭,狐狸已經不見了。大少爺生了一肚子氣,又不好發作,埋怨老頭兒多此一舉:“狐狸可憐,我不可憐?今兒個讓它跑了,我就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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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兒微微一笑,說道:“餓不死你,你打它……”說話又擡手一指。大少爺順著老頭兒手指的方向一看,草叢中有兩只山雞,忙不叠舉銃摟火。他這鳥銃是兩響的,“砰砰”兩槍,打下兩只山雞。如此一來,不愁今天吃不上飯了。他背上鳥銃,一手拎了一只山雞,謝過老頭兒,哼哼著山歌下了嶺。一只山雞賣錢,換了半斤高粱燒,另一只山雞用黃泥糊熟,甩開腮幫子連吃帶喝,解飽又解饞,就這麽對付過去一天。從此之後,他仍在山上打獵,有的時候打得到東西,有的時候打不到東西。說來也怪,只要他打不到東西,那個老頭兒就會出來,指點大少爺,或是往東或是往西。大少爺按老頭兒的指點是彈無虛發,每次都能打到獵物。他對老頭兒可以說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以為老頭兒也是幹這行的,是在這一帶山上打獵的老獵戶。問老頭兒姓什麽叫什麽,老頭兒也不說,大少爺只好以大爺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