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寶兒發財(上)(第2/9頁)

有這套江湖伎倆傍身,按說落個溫飽不難。不過九河下梢這方寶地,諸行齊聚、百業皆興,進入民國以來,老百姓東西兩洋的玩意兒見多了,眼界一天比一天高,迷信算卦看相的人越來越少。崔老道經常開不了張,喝西北風是家常便飯,坐一天混不上半斤棒子面。他又不會幹別的,為了填飽肚子只得另辟蹊徑,算卦的同時外帶說野書,吃的還是“開口飯”。在路邊說野書叫“撂地畫鍋”,不同於在書館中說評書,因為聽書的不能保證每天都來,說書人也不能保證每天都在,所以很少有整本大套的,只講民間的奇聞逸事,把點開活、隨手抓哏,比說相聲的不在之下,三言兩語勾住了聽主兒的腮幫子,這才掙得來錢。據崔老道所說,他的書和別人的不一樣,並非憑空捏造、信口開河,全是他的親身經歷,其中壓箱底的有這麽一部《四神鬥三妖》,可以說是他的頂門杠子、看家的玩意兒。咱們之前講過的《龍虎山得道》《夜闖董妃墳》《大鬧太原城》《金刀李四海》,僅僅是入話的鋪墊。真正開說這部大書,頭一段有個回目叫《王寶兒發財》。所謂“不聽頭不知道始末緣由,不聽尾不知道歸根結底”,咱們閑言少敘,就從這段《王寶兒發財》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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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發財的人多了,有名有姓的也不在少數,老年間提起來,像什麽石崇、鄧通、沈萬三,全是富可敵國的大財主,怎麽單單要把“王寶兒發財”拿出來說呢?因為在過去來說,天津衛有句老話叫“王寶兒的水鋪浮金魚兒,祥德齋的點心吃棗泥兒”。後一句很好理解,是說祥德齋的棗泥兒餡兒白皮兒點心好吃,那是道光年間就賣出了名的老字號。豆沙餡兒、什錦餡兒的雖說也好,最好吃的可還得說是棗泥兒點心,用的是綏德紅棗,帶蟲子眼兒的全揀出去扔了,先煮後炒,拌上花生油和白砂糖,又甜又沙口,在天津衛久負盛名。而前一句是什麽意思呢?以前的人們習慣一早上起來喝口熱茶,涮涮一夜的濁氣,但是為了壺開水又犯不上點爐子生火,老百姓居家過日子,不做飯舍不得糟踐劈柴。因此有了專供開水的水鋪,想喝水的可以隨時去買,還有包月往家裏送的,錢也是按月結,夥計送一挑水,在水缸旁邊的墻上畫一道,月底數“正”字。幹這一行用不了多少本錢,天津衛九河下梢七十二沽,大河沒蓋兒,就在那兒橫著,水可有的是;燒開水也不用木柴,因為合不上成本,那燒什麽呢?單有人掙這份辛苦錢,一早出城去田間地頭撿秫秸稈兒,就是去掉穗的高粱稈兒,打成捆送到水鋪;燒水的家什無非土灶、大鍋,再置辦幾個水筲、水壺、水舀子,那也沒幾個錢。無論窮人、富人,誰都得喝水,所以說這是個不倒行市的買賣。想當初,王寶兒在水鋪這個行當中稱得上首屈一指,不但買賣大、連號多,他的水鋪更有這麽一景,就是他門前的大水缸中有一尾金魚,全身通紅,稍稍掛了一抹子金,從頭到尾將近半尺,又肥又大,扇子尾、鼓眼泡,眼珠子往上翻,總跟瞪著人似的,喚作“朝天望”。天底下的金魚大致上分為草種、蛋種、文種、龍種,王寶兒的金魚屬於龍種,還有個別名叫“望天龍”,在大水缸裏搖頭擺尾這麽一遊,誰見了誰喜歡,不僅好看還是個幌子,說明他鋪子裏的水幹凈。

王寶兒並非一落地就自帶這番名氣,說話在清朝末年,王寶兒還是個十三四的半大小子,早早沒了爹娘,只留下個破落居所,住在天津城銀子窩附近。銀子窩官稱“竹竿巷”,巷子又窄又長,條石鋪路,倒不是因為路窄才被比作竹竿。這個地名源於巷子中頭一家鋪戶,起初是做發賣竹竿的生意,發跡之後成了天津衛“八大家”之一,老百姓就給安了這麽個地名,漸漸變成了商賈雲集的熱鬧所在,開錢莊銀號的不少。據說在巷子中堆放的銀子日均不下三千萬兩,故此得了“銀子窩”的別號。後來慢慢蕭條了,踩得油光鋥亮的條石路面也失去了光澤,石縫間雜草叢生。在當時來說,銀子窩仍是富貴之地,住在此處的沒窮人,不過王寶兒家在竹竿巷後街,咫尺之遙卻是相差萬裏。竹竿巷後街多為簡陋的民居,正對那些大買賣家的後門,人家有垃圾、臟土什麽的,全往這邊倒。王寶兒家那個破屋子,三九天透風、三伏天漏雨,連窗戶帶門沒有囫圇的,不怕下雨就怕刮風,漏雨可以用鍋碗瓢盆去接,風刮大了屋頂就掀了。日子本就貧苦,又沒爹沒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生計無著,出來進去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僅與一只拾來的癩貓為伴,白天托上半拉破砂鍋,拉著一根破竹竿子,沿街乞討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