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寶兒發財(上)(第3/9頁)

王寶兒拉竿要飯,這裏邊也有講究。竿子既能打狗,又能讓人瞧出可憐,就好像沒飯吃,餓得走不動道兒,拿根竿子撐著,再說砂鍋,即便你有囫圇砂鍋囫圇碗,也得打破了再拿出去。王寶兒為了討飯,走遍了天津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沒少往高台階大宅門裏扒頭兒。眼看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姐少爺,一個個錦衣玉食,小臉蛋兒吃得又圓又胖、白裏透紅,手裏舉著冰糖葫蘆,咬一口順嘴流糖水兒。再瞧瞧自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黃中透綠的臉色,瘦得皮包著骨頭,手裏這半塊餿窩頭,還是從狗食盆子裏搶出來的。都是一般有手有腳有鼻子有臉的人,只因投胎不同,就得忍饑挨餓,雖說要飯的臉皮厚,也不免在夜深人靜之際偷偷抹淚,常常自問:難不成這輩子就這樣了?

王寶兒有幾分志氣,越想越不甘,總覺得憋了一口氣,暗暗下定決心,說什麽也不能再要飯了。別的活兒他也幹不了,就到南城外的蘆葦蕩子撿秫秸稈兒、葦子棍,撿多了打成一捆,背回來賣給水鋪。出力多少先放一邊,四更前後就得披星戴月地出城,因為五更天亮就有要水的,起晚了不趕趟兒。

當時天津城中的大小水鋪不下幾十家,通常開在胡同深處,門前沒有字號,只在外邊掛一塊小木頭牌子,上寫“水鋪”二字,裏邊是一排爐灶。王寶兒常年討飯,有一份眼力見兒。他送秫秸稈兒的這家水鋪與別處不同,不僅門臉大,還有字號,門口掛著幌子,名為“順隆水鋪”,取一順百順、生意興隆之意,位於銀子窩路口。進了門一左一右各設老虎灶,因其形狀而得名,前邊的灶膛如同張開的虎口,後邊一根煙囪是老虎尾巴,兩邊各有三個灶眼,上臥六口大鍋,鍋上的木頭蓋子一半固定,另一半是活的。老板是哥兒倆,一人盯三個灶眼兒。各灶的火候不同,緊靠門的頭一口鍋,下邊的火最旺,煮得開水滾沸,二一口鍋裏是半開水,三一口鍋裏是溫暾水。賣著頭鍋水,隨時再把二鍋、三鍋的水往前邊倒,一來不耽誤賣水,二來可以省火,因為這只“老虎”的確太能吃,多少秫秸稈兒也不夠燒。兩個老板從天不亮就開門,肩上搭著白手巾,手裏拿著長把兒的水舀子。有買水的提著銅壺過來,用不著進屋,銅錢扔在笸籮裏,打開壺蓋放在門口。老板吆喝一聲“靠後了您哪”,就從屋裏伸出長把兒的水舀子,灌上滿滿一壺的開水,手底下利索極了。每天早上“順隆水鋪”還代沖雞蛋湯。買水的人端個大海碗,拿個雞蛋,到水鋪門口把碗擱台階上,雞蛋磕進碗裏打散了,老板舀起開水往海碗裏一沖,這就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蛋花湯。回去抓上一把蝦皮、冬菜,再來個餑餑,早點就有了。沖一碗雞蛋湯用不了多少開水,給不給錢無所謂,就為了讓大家夥看明白,保證是滾開的沸水,不然這雞蛋可沖不熟。王寶兒為什麽往順隆水鋪送秫秸稈兒呢?一來住得不遠,二來和乞討一個道理,上大戶人家討飯,遇上心善的總能多給一點兒。

打那以後,王寶兒有了正經的事由,撿了秫秸稈兒就往這個水鋪送。不過秫秸稈兒這東西不禁燒,加上他年紀小、嘴又虧,單薄得跟張紙似的,一趟背不了多少,供上這兩個通膛的大灶,一趟兩趟可不夠,從城裏到城外,一天來來回回往返七八趟。寒來暑往、頂風嗆雪,吃的苦就甭提了。好在兩位老板也是忠厚之人,又是住一條胡同的鄰居,用誰的秫秸稈兒不是用,倒不如照顧照顧這個苦孩子,時不常的還多給點兒。王寶兒從小苦命,將人情世故看在眼中,懂得知恩圖報,閑時經常去水鋪幫忙,生個火、看個灶,給人家打打下手,有什麽活兒幹什麽活兒。趕上不忙的時候,兩個老板找地方歇著,就讓王寶兒盯著買賣,知道這孩子人善心正,手也幹凈,不會昧錢。如此一來,王寶兒盡管日子還是又窮又苦,好歹不用討飯了。

如若一直這麽平淡,王寶兒可發不了財,咱也就沒後話了。有這麽一陣子,王寶兒在水鋪幫忙的時候,總看見一個騎黑驢的鄉下老客,長了一對夜貓子眼,嘴裏叼著一個煙袋鍋子,成天盯著水鋪對面的門樓子發愣。一連多少天,騎黑驢的老客不到晌午就來,下了黑驢往路邊一站,天黑透了才走,不錯眼珠兒地盯著看,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魔障。王寶兒心下納悶兒,可也沒敢去多問,反正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保不齊這位就願意給門樓子相面。他可不知道,這個人太厲害了,說開天地怕,道破鬼神驚,乃是天津衛四大奇人之一——憋寶的竇占龍!

這一天王寶兒帶著癩貓出門去撿秫秸稈兒,又遇上了騎黑驢的竇占龍。擦身而過之際,竇占龍叫住王寶兒:“小孩兒,你想不想發財?”王寶兒一愣,不明白來人什麽意思,心說:我剛尋了個事由,不用要飯了,上哪兒發財去?竇占龍說:“我想買你一樣東西。”王寶兒上下打量了一番竇占龍,納悶兒地說:“小的家徒四壁,一年四季就這一身衣裳,哪有您看得上的東西?”心下卻尋思:這別再是個拍花子的,花言巧語把我唬住了,到時候往窮山溝子裏一賣,我可就交待了!沒承想竇占龍“嘿嘿”一笑,伸手點指道:“我不買別的,就要你身邊那只貓!”